灵襄(一)
他打了个冷战,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仍在昏睡中的母亲,侧头想了一阵,将瑟缩的小手伸到怀中,摸索了一阵后,掏出了一个冷硬的饭团。他那冻得发紫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这个饭团是他昨天偷偷瞒着母亲留下来的,因为他不知道今天是否还能找到吃的东西。
他将饭团举到母亲面前,轻轻的唤着:“娘,娘……”
母亲并没有回答他。
“你娘已经去了……”他听到耳边传来衰老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正用疲倦呆板的眼神望着他,洗得发白的道袍在寒风中瑟瑟飘拂。
他转过头望了望自己的母亲,又不解的望了望那老道士,一时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在西沉的落日那血红的光芒中,他们那呆滞的身形构成了黯淡的剪影。天边,寒鸦发出无助的悲鸣。
老道士帮他埋了母亲,带着他离开了那赖以为生的破庙。他跟着老道士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感觉中,已经到了大地的尽头。
最后,他们来到一座僻静的边境城市。他看到门上那块巨大的匾额,还有那匾额上巨大的三个金字。
当时,他还不知道那三个字是――“精武门”。
石生一个人在院子里等着已经进了内间的老道士。他好奇的打量这陌生的地方,空旷的院子中,只有一个老人在踽踽的打扫着积雪。
“喂!你是谁?”头上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
他抬起头,见那高高的银杏树上,坐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大概已经坐在那里很久了吧,小脸冻的通红,圆圆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我是石生。”他呐呐的道。
“石生?”那女孩侧头想了一想,“好怪的名字,为什么叫石生呢?”
“我娘说,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所以叫石生。”他老老实实的道。
那女孩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她坐的那树枝也剧烈的摇摆着。他开始担心她是不是会掉下来。
她的身子一歪,在他的惊呼声中,双腿钩住那树枝,身子倒挂下来,长长的秀发划破了冷寂的冬意,在风中飘舞。“好,石生,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师弟了,以后我会照顾你。现在,先叫声师姐!”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叫你师姐?”他不服气的问。
她那娇小的身子在空中一荡一荡的,十分的自在,“我是灵襄,是龙血先生的大弟子,你是清明子前辈带进来给我师父做弟子的,当然要叫我师姐。”
石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低下了头。灵襄长得真好看,但他不喜欢总是抬着头看人,从来不喜欢。
“犀牛望月!”随着灵襄清悦的童音,几十名少年弟子大喝道:“凭水横江千帆过!”,剑随身走,腕借腰力,宝剑“唰”的一声扫向身后,带起漫天的雪花。
“飞燕回翔!”灵襄再喝道。“雨重风轻杏花浓!”少年们又是一声大喝,身子腾空跃起,手中的剑划出朵朵剑花,向下抖落。
“停!”灵襄的小手一挥,少年们纷纷收剑而立。“石生!你的剑是怎么出的,飞燕回翔,意在轻灵,你呢,腾空时那么笨,哪象燕子,倒象一只鹅!”“哈哈哈哈………”少年们笑得前仰后合。
石生红了脸,默默的低下头去。
“笑什么,不许笑!你们也好不了多少。继续!”灵襄秀目一瞪,少年们立时噤声。
“白猿献果!”“瀑乱青峰古木危!……”
石生单膝跪倒,用剑支撑着身子,剧烈的喘息着。茫茫的飞雪无声的飘落,洁白的天地映衬得他格外孤单。
突然,他再次拔剑而舞。
“犀牛望月!――――凭水横江千帆过!”他大吼一声,剑向后猛挥!突然间手一软,那剑脱手飞出,落在十丈之外。
为什么?我为什么这么笨!难道我真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我的脑袋是石头做的吗?他突然用力的将头撞向地面!一下,两下……,冰雪掺杂着泪水,覆盖了他的脸庞。
“飞燕回翔!”耳边传来清悦的声音。他缓缓的抬头,灵襄俏生生的站在一边,静静的望着他。
他擦干了泪水,走过去将剑拣起。
“飞燕回翔!”灵襄再次大声道。“雨重风轻杏花浓!”他跟着和道,身子腾空而起。
“收腹沉膝!肩胛发力!”随着灵襄的喊声,他的身子在空中做了一个美妙的回旋。
“白猿献果!”“瀑乱青峰古木危!”他手中的剑化轻灵为凝重,蓦的一剑刺出,如突出的奇兵!
“好!仙鹤亮翅!……”
“云破秋池月华明!”他的剑划了个优美的半圆,收于胸前。
为什么左手点穴后着总是配合不上剑意呢?石生轻轻的叹了口气,还剑入鞘。阳光照在他古铜色的胸膛上,闪闪发亮。春风吹动他绛紫色的轻盔,灵动的飞舞着。
四周的花开得正灿,黄金般的枝条交织成明丽的锦焰。鹧鸪那清脆的鸣叫声在青山翠谷中缭绕不绝,阳光一片烂漫。
他向四周望去,沃玛森林,北方雪原都掩映在淡淡的云雾中,辨不出天上人间。
七年了,他来到这里已经七个年头,除了成为精武门的正式弟子之外,没有任何可以令他炫耀的成就。他的剑法依旧平凡,言辞依旧笨拙,性情依旧沉默。而他的师傅龙血,长年在外游方,即使回来,也往往喝得酩酊大醉,极少在武功上给他指点。只有灵襄总是耐心地教导他,只是也许是资质的问题吧,他感到进步并不大,甚至最早学的入门攻杀剑法也始终无法得心应手。
“石生!又在练剑啦。”耳边传来熟悉的清悦女音。
“师姐。”他拱剑为礼。
“怎么样,上次教你的刺杀剑法练熟了么?”灵襄轻盈地走到他的面前。她穿着与他同色的重盔甲。一条海青色的锦带系住了她那纤��合度的腰肢,乌黑的秀发松松的挽了个髻,看起来很惬意的样子。
“不要说刺杀剑术,就是入门攻杀剑法也始终无法达到心与剑合,六识如一的地步,我怀疑,自己根本不适合学武。”石生苦笑道。
“掌嘴!这么容易气馁,哪象个男子汉大丈夫!”灵襄笑道,“我问你,武士四德是什么?”
“坚,勇,智,义。”他低声道。
“何为坚?”灵襄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严肃。
“坚即坚毅,师祖爷要求我们做到神意上的强韧,在砥砺与煎熬中以达自我张力之极限。”他提高了声音道。
灵襄的长剑突然出鞘,剑锋直指正前。“正是,坚在心,则达于剑。”那剑蓦得化为一道青幕似的剑芒,烟花般迸裂成几十道剑影,又霍的静止。“所谓剑道即是天道,剑法即是人法。”灵襄沉静的眼中闪动着智慧的光芒,“你无法做到剑与意合,是因为你没有一颗出剑的心。”
他猛的抬头,眼中闪过一道神采:“多谢师姐指教!”
灵襄轻轻叹息了一声:“我能教你的,也只有这些。其余的,全在你自己。修剑就是修心,没有一颗坚定明澈的心,是无法进窥武道至境的。”
石生沉默了一阵,问道:“听说师姐明天就要出比奇修炼了?”
“修炼?”灵襄“嗤”的一笑,“鬼的修炼,出去打装备罢了。呆在比奇十多年,总是那几个怪物,闷也闷死了。”说完,妩媚地瞟了他一眼,“有什么东西要我带的?”
他犹豫了一下,方道:“要是师姐在外面见到麻沙本的稼轩长短句,麻烦代石生购得一册就行了。”
“噢?上次我借给你的文山公集看完了?”灵襄笑问道。
“嗯,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只这首正气歌便可见文丞相气节铿锵,丹心可昭日月,不愧为千古典范。”石生崇敬的道。
“说的好,还有呢?”灵襄鼓励的望着他。
石生犹豫了一下:“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严颜忠于刘璋,是错侍庸主,嵇绍护主,为不明时事。都算不得慷慨烈士。这两人入诗,似乎有些欠妥。”
灵襄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叹道:“你能看出这点,我的书就没有借错人。文山公虽然忠烈节义,但修的也是孔孟之道。”然后缓缓吟道:“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即使在他老人家的心中,也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她的声音充满了惆怅,“夫为妻纲,这,也算得上正气么?”
石生望着这美丽的师姐,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好了,下山之前,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灵襄低下头,轻声的问他。
石生一愣,道:“没有了。”
灵襄猛的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向村外走去,那轻盈的身子闪了几闪,便已成了一个小点。
远远的,传来她清脆的声音:“保重了,石头!”
“石头?”石生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
――待续
编者后记:
之所以称自己为编者而不是作者,因为这篇根本不是我写的,我不过改了个背景。第一次看到这篇小说的时候内心的震动可想而知,在那如此的单纯的文章中却透出如此的沧桑的感情,如此的飘逸又如此的激烈。所以,我成了铁杆的杨叛迷。(反正都姓杨嘛。)好了,我已经坦白了哦,如果评论里面再出现查系的字样,那就说明你们没仔细看,要打P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