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的传奇
作者：秋风凉人
昊天站在潘夜岛望着彼岸，心头涌上无限悲哀。那里是火树银花的烟火。他低下头望望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上总是有一股激烈的火，像似彼岸烟火的延续，烧的浑身发烫，好疼好痛，但就是无法逃避无法解脱。
我是昊天，自小和师傅相依为命，不过我们的生活很富裕，因为我师傅无影是潘夜的第一杀手。从小师傅就教我剑术，并且带我去杀人。对我来说，杀一个人简直是易如反掌，因为我是无影的第二杀手。从来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师徒，甚至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样子和住处，其实我们就住在一个潘夜铁匠铺里，师傅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师傅叫我不要自负，这样很容易给对手机会，对付他就不要给他翻身的余地，要心狠手辣。作为一个专业的杀手，我当然清楚。我所用的剑全部涂上毒药，即使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我杀人时习惯用玄青纱布蒙住面，然后在杀人之后把潘夜之珠放在那人的咽喉上。于是江湖上开始讨论其中的玄机，其实这很简单，我要那些出钱的人知道是昊天杀的人。而那种珠子正是潘夜鸟人鬼身上的，也是解药。不过从来没有人知道。
渐渐的，几乎整个江湖上都在讨论昊天，关于我的盖世幻术以及我的容貌。有人说我的幻术是高人教的也有人说我的幻术简直是登峰造极，这些我都不感兴趣。那天我在酒家喝酒听见有人说起昊天的容貌，那些人说昊天玉树临风，也有人说昊天不怎样，还有人说要一睹我的容貌。我轻蔑的笑笑。其实昊天就坐在你们后面，只是你们没人知道而已。
听师傅说我出生的地方不是潘夜，而是海涯那边的比齐。
记得以前谁说过，死在异乡的人的亡魂会一直飘回自己的故乡，但如果没有人为这些人超度，这些人就会魂飞魄散，听说还会变成鬼魂。于是我很迷惑，我不知道我的故乡到底在哪里，潘夜还是比齐。那天我站在海涯像往常一样观望彼岸，忽然听见岛上飞鸟的叫声，我四下看着。只见飞鸟像流星划过蔚蓝的天空，留下一道透明的伤痕。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很难过。我知道身为杀手不能带有任何感情，于是我出于本能立刻摆脱了这种感觉。
回到铺子里我听见师傅用一种低沉的口吻在唱。
水中月，镜中花。梦里一切似雾霞。刀光剑影如冰寒，扬花萧萧随风飘。随风飘，看红尘，世俗情感难割舍。悲欢离合缘已灭，年华似水向东流。风过无痕，花落人走谁眷念。幻影烟波里，梦中轻唱江南调，慕然惊醒曲已散。月下舞剑风云变，窗前抚琴雨露吹。谁人曾美艳如花，谁人又是江湖客？
我坐在师傅旁边几步远的竹栏上，静静的倾听着。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收歌谣有点似曾相识。这首歌谣有点苍凉有点无奈，听得我所有的情感都涌上心头，思绪如同雨水一点点从很高的地方毫无节奏的落下，然后在半空全部被打断。黑色的风在我身后吹起，繁星悄悄落在我两肩。
第二天的清早，我看见几颗不愿散去的晨星挂在稍微闪亮的天际，顽强的闪着那一点微弱的光亮。昨夜的漫天繁星已不知踪影。只有新一天的太阳，那光芒刺伤了我。忽然我想起那首歌谣的词。
昊天，你听见昨夜的歌谣？师傅的武功真是越来越厉害，我竟感觉不到他就站在我身后。
是的。
尽管师傅刻意隐瞒，但我还是听到他喟然长叹。我不明白师傅的这声叹息，但我没有问他。我觉得师傅好像想跟我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我们一前一后的站在山庄的门口，风吹起我的玄青长袍，我猜想自己的表情一定是习惯性的冷酷无情，因为路过的人都向我们投过奇怪的一眼。其实我不过是在想师傅那声叹息而已。这是我跟师傅第一次没有下文的交谈。
青梅站在天涯望着彼岸，觉得那里很美很美。那里的冰雕竟是闪闪发亮。她低下头叹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划过海涯到达彼岸，去看看那里的草木。这个梦想在心里酝酿了好久，忘了是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几乎朝朝暮暮惦记着。
我是青梅，比齐的七公主。从小我就跟随师傅学剑术，很快我就成为了比齐的终极骑士。连我的父皇都说我的剑术学得很好，父皇常常把我带在他身边保护他，因为我是比齐的第二杀手，而我师傅是第一杀手。有一年，父皇要我去杀一个人。而我要杀的人叫伊布，是一个流浪杀手。师傅说杀人要心狠手辣，不要给他任何机会。于是我在剑口涂上剧毒，并且用玄青纱布蒙住脸。父皇叫我杀人以后把解药留下，也就是潘夜鸟的潘夜之珠。我问父皇为什么，父皇说我的剑法太狠毒，即使留下解药也没用，这样做只是为了制造迷惑。从那天起，我就成为皇宫里的秘密杀手。不久死在我衣衫下的人简直就多如流沙。江湖上也不断流传我的传闻。我很快乐。有人说我的幻术无人能敌，也有人说我的容貌一定是沉鱼落雁。我笑那些人，其实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个杀手就是公主。
除了师傅和父皇谁都不知道青梅就是杀手，连我的母后偶尔也会说起那个杀手，每次听见母后这样说我总会笑笑。平时没事做的时候我总习惯站在海涯观望彼岸，我好喜欢那里白白的冰雪。有一次我听见头上飞鸟的叫声，如同撕裂的沙哑。
我觉得杀手的生活好像一种慢性自杀。孤独。寂寞。神秘。放荡。如同风一样，它可以自由流浪，可以自信得肆无忌惮，但是它没有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因为它没有停留的理由。即使有却也必须不断走下去，这是一场宿命。我讨厌这种生活却无法逃避，因为我知道这是没有退路的生活。有时候我坐在客栈的屋顶上喝酒，一种不知名的酒，颜色有点暧味却近乎乳白。感觉某种液体顺着咽喉哗哗哗的流动在我的血液里，两者混合在一起却没有燃烧。看着夜空的冰轮，皎洁而明亮。看见自己的影子像流水般印在身后，眼泪莫名其妙的划落。
不知是谁唱起歌谣。
水中月，镜中花。梦里一切似雾霞。刀光剑影如冰寒，扬花萧萧随风飘。随风飘，看红尘，世俗情感难割舍。悲欢离合缘已灭，年华似水向东流。风过无痕，花落人走谁眷念。幻影烟波里，梦中轻唱江南调，慕然惊醒曲已散。月下舞剑风云变，窗前抚琴雨露吹。谁人曾美艳如花，谁人又是江湖客？
声音袅绕而刺耳。我觉得这歌谣有点似曾相识，只是它的词偏于沧桑。
不知是谁在我身后倒了下去。
我用了九招把她解决。如果不是喝了一点酒，第七招时她就已经看不见明早的太阳。我最后一剑戳穿她心脏的致命点，连通主动脉的左心室。鲜红的血液顿时横溅四飞。那光芒如同黎明时的闪光。
我清楚自己没有醉，就算是醉也是半醒不醉。因为这是杀手的规则。必须保持时刻的清醒。不然刚才看不见朝阳的人绝可能就是我。我不得不承认那人的武功极高，能在我眼下过得五招的人不多，不过她低估了我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力。
我清晰听见她掉在地上的声音，狠狠的沉重声。我立刻跳下去看她，因为我要知道她到底是谁以及她为什么要杀我，可是我已经听不见她的呼吸。那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她的剑看起来应该是一把价值连城的好剑。我蹲在离那个人七十厘米远的石砖地上，检验着她的武器以及她的身份。如果她对我进行突击或是暗杀，这七十厘米足够让我用最狠毒的两剑杀死一个人。
我查看过她的剑，那是一把用翡翠造的剑，光彩夺目，晶莹剔透。她的衣服很明显是杀手的打扮，深黑色外衣加内衣，身上没有带任何物体，除了剑。显然是来杀我的，而且抱了必死的决心，就算死绝也不留下任何线索。只是她的右肩上刻了一条潘夜鸟的潘夜之珠。
我很喜欢她的剑，但是我清楚知道那很可能是一个陷阱。
我拿了玉剑回去跟师傅说了这件事。师傅叫我把剑留在身边。因为我是比齐的第二杀手。师傅说，这把剑叫做宁霜剑。
你的剑很好看。
出于杀手的敏感与本能，我抬头看看眼前的这位小姑娘，仪容韵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应该只有十五六岁左右。她摆弄着我的剑。
谢谢。这把剑是翡翠雕铸而成的。小心剑有剧毒。
还是迟了一步，眼前这位小姑娘已经倒下。深蓝色的剧毒漫漫涌上她的太阳穴。我看见她倒下时的眼神似乎含有痛苦。有那么一刻我的心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我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我决定把她带回潘夜。因为只有潘夜才有解药。
她是谁？为什么带她回来？
我不知道她是谁。她在客栈摆弄我的剑不小心中了剑毒。我带她回来拿解药。尽管我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是我清楚知道这一刻我的呼吸急促而且起伏不定。
好吧。在我意料之外师傅竟然答应。我没来得及看天空，只是觉得风在我身后很猛烈的吹着，如同海啸的激荡。
我没有名字，别人都叫我丫头。从小孤苦无依。父母双亡。今年12岁。
说出这样的话，她脸上没有一点痛苦的痕迹，没有幽怨没有愤怒。笑得如樱花灿烂，我仿佛看见淡白带有粉红的花瓣一点点飘过她的脸颊，灿烂但短促却叫人过目不忘。我对她微笑，很单纯的礼貌。
我是昊天，杀手。这是我的师傅，也是杀手。没有一字的隐瞒，没有拖泥带水，干爽利落，像我杀人一样。我转过头看师傅，她轻轻的微笑，眼神是她一贯的严厉及神秘。我知道她很满意。小丫头呆呆的看着我，遗失了她的笑容。表情惊讶，恐惧深深刻在她透彻水灵的眸子里。
师傅走上前一字一句的说。你不必害怕。我们不会杀你，但是。你必须留在我们身边。我们不会亏待你，只要你肯听话。你不必杀人，只要好好服侍我们。
如果，如果我不依呢。
那你就要死。
我要一辈子服侍你们吗。
待她说出这句话，我和师傅相对凝视然后微笑。
你们笑什么。
师傅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我要休息，你来对付她吧。
那丫头好象听见我们的对话，忽然冒出一句，我需要时间考虑，可以吗。声音委屈。
在我看来她所有的言语都是没有感情色彩。因为杀手根本不需要任何感情。我只要剑的寒光就可以了。或者什么都不要。不须负担。不须承受。只要一种幻觉的自由。可以任我所欲，肆无忌惮的生存。
两天后，小丫头终于有了答案。我可以服侍你们，但是我有一点小小的要求。
说下去。这丫头就是麻烦，说话总是断断续续。
因为我怕黑，所以我希望晚上可以同大哥哥一起睡。
师傅看了我两秒钟，然后露出诡异的笑容。我没有异议，青梅你呢？
小丫头好象很委屈的样子，眨着眼睛直直的看我。我没有办法拒绝。这是某种无法解释的魔力。
大哥哥真好。小丫头走过来抱着我，仔细看原来她只到我的腰间。我可以闻到她身上如薄荷清香的气息。
跟这个丫头在一起生活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感觉。虽然她总是带麻烦给我，但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对她生气。她好象我生活中的某一部分，缺少了还是可以生活，只是觉得左右失去平衡。我总觉得她对我来说是一种很特别的魔力，控制权在她手中。每次看见她笑，我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象有点难过却带有丝毫的喜悦。不过她的情绪并没有影响到我，我还是以前的昊天，冷酷无情。偶尔坐在客栈喝酒看繁星，或是观望皎洁的冰轮。
记得有一次我去杀人，那个人被我一剑划破他的咽喉，血液粘在我的宁霜剑上，慢慢的流渐渐的凝固。鲜红得近乎深紫色，却敌不过剑的光芒，几乎是透明的苍色。那种光很冷，冷得叫人发寒，可是我觉得温暖。
小丫头看见宁霜剑上凝固的血，惊得差点晕过去。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杀人，更不明白为什么我是杀手。我告诉她，这是一场无可逃避的宿命。我的宿命就是杀手。在现实的世界里，为了生存，就必须付出沉重而昂贵的代价，不然就是死。残酷。她用这两个字总结我的话。她说，其实可以不杀人的生活，只要大家都不想加害于别人就可以了。看着她眼瞳里的纯真，我不以为然的笑笑。
小丫头很快就习惯和我们生活。平日没事的时候她总是跟在我身后，我一回头就看见她。傻傻的样子，拖着白白的裙子，可爱。她跟在我后面说很多很多的话。告诉我哪个姐姐的头发很好看，哪个老伯伯很可怜，哪条小溪的水很清澈或是很冰凉。我偶尔答她一两句，然后听见身后天真爽朗的笑声。就算我不回答她也不断的说话。于是我回头问她到底烦不烦，她很快乐的看着我，摇头。因为快乐，她说。我不知道她的快乐是指什么。但是小丫头总是一副很快乐的样子。从不见她哭。
我很想留住她的笑容。如同温暖的风。和熙。舒服。清亮。没有任何负担。不像我。杀手的生活充满寂寞。谁都清楚这场游戏的规则。没有妥协。没有退路。不断杀人，然后看见亡魂飘在天空。有太多的绝望，但我知道无可逃避。我并不厌倦这种游戏。很好。只是颠覆流离的生活。
我可以感觉某种液体顺着我的血液在流动。很微妙。
你在喝什么？大哥哥。小丫头坐在我身边。今天的她好象特别有感情。还是我的错觉。
我看着她毫无掩饰的眸子，说。酒。她好象很惊讶，把眼睛瞪得大大，跳出一个字。哦。然后歪着脑袋，问我，酒是什么味道？好喝吗？为什么？
好喝。因为它苦涩。当它顺着血液流动，我可以感到它是一股冰冷的泉水，把体内的叛逆全部埋葬，我可以感到这两种液体在不断燃烧。燃烧过后是肝肠寸断的绞痛。是血肉模糊的撕裂。那些不肯痊愈的伤口绽放在灵魂深处。
很复杂，我听不明白。小丫头轻轻皱眉。我喜欢喝果汁。最喜欢大哥哥。
我吃惊的看着她。小丫头眯起眼睛浅浅微笑。我抬头深蓝忧伤的天空，对她说。哥哥也最喜欢小丫头。这句话并不是哄她开心，是真话。我很清楚自己喜欢她。掉头看她已经体力不支，睡着了。
我唯一爱过一个男子，他叫玉风。
你的剑很好看。
谢谢。我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继续低头喝我自己的酒。
你很寂寞，还是孤独？
我忍不住抬头看他。一个书生。应该比我大。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你不怕我吗。我很可能是杀手。我带点挑弄的语气问他。
不是。你应该是一个寂寞的女子，但你并不孤独。你流浪放荡，性格桀骜。
我对他微笑。你的外表不及你的思想成熟。你这个人很自大，但你猜对了。告诉我，你是怎么猜的？
很简单。你喝酒的姿势。你左手搭在椅背上但前臂却同心脏齐高，表明你刻意保护自己，身体一面倚墙一面靠椅，表明你需要偎依却又不单纯相信唯一，所以你寂寞。你喝酒时低头不言，又不与人交谈，所以你桀骜。你的剑看起来很锋利，而且横放在桌上，又是随手可拿的位置，所以你流浪放荡。
我很佩服这个人的观察力与推断力。于是我对他再次微笑。然后我看见的他的笑容像流水般明亮，倾国倾城。
再次遇见他还是在客栈。
他对我说。你好，我叫玉风。
我看见他的眼睛带有阳光的色彩，很温暖的笑意。我叫青梅。杀手。
他的表情好象很惊讶，却又控制在他意料之中。
我们坐在屋顶谈了一夜。那一夜，他起身抱着我，然后低头吻我的眼睛。
那一夜，下着毛毛细雨，夜色茫茫。却依然看见繁星，只是点点的光芒，不足看清悲伤的夜空。这样的午夜更叫人难忘，记忆淡淡不着痕迹却又让我牵肠挂肚，思念里只剩下一片玄青的天际。这样淡薄却足以叫我用一生去忘记。
三日后他死于非命。被人用剑划破他的咽喉。据我调查，那个人叫昊天。潘夜的第二杀手。听说他有一个妹妹，叫小丫头。我要杀他最爱的人，我要他知道失去最爱的心痛。
小丫头！
她倒在我怀里，咽喉被暗器划破并且贯穿。
血肉模糊的撕裂痛得她惊醒过来，两行晶莹的泪水流过她苍白的脸。
哥哥……
我抱着她单薄幼小的身体，走在无人的街道上。一直走到天亮。眼睛被强烈的光芒刺痛，潸然泪下。
我很开心。因为我杀死了昊天的妹妹。我看见昊天佩带的剑，同样是光彩夺目，晶莹剔透。我很惊讶，不知道为什么昊天有同样的好剑。虽然宁霜剑原来的主人不是我，但到底那个被我杀死的人是谁。她和昊天有什么关系。
我把那种暗器拿给师傅看。师傅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
昊天，其实你有一个妹妹，亲生妹妹。失散在比齐国。你的妹妹也同样有一把玉剑，叫宁霜剑。而这种暗器只有潘夜才有。你应该去找你的亲生妹妹。顺便报仇。还有，你妹妹的左肩上雕了潘夜之珠。潘夜人鬼的潘夜之珠。
我看见我的妹妹。她坐在客栈喝酒。阳光照在她身上，如同绝美的瀑布飘洒起来，然后颠覆的倾泻下来。只是她的姿势寂寞孤独。让我心疼。我可以看见她的眼睛是忧郁的蓝，几乎贴近绝望，我猜想她一定也是一名杀手。只是她有了感情。因为她的眼神是无穷无尽的悲伤及一道道的透明伤痕。
我很希望她可以叫我一声哥哥，可是我知道她不是小丫头而是我妹妹，她是杀手。寂寞而无法逃避的杀手。我觉得她同样和我一样带着感情的伤痕，因为孤独而接近生命中的人，然后在那个人离开之后发现生活不再平衡。握着宁霜剑的右手变得过度的紧张，清楚知道右手与剑间有一种距离，触摸剑的皮肤变得粗燥，两者贴在一起却彼此陌生。而左手孤独。因为失去情感的依靠。同时被感情束缚。
然后我坐在她身后喝酒。她的头发干燥缺乏营养却出乎意料的长。阳光照在她白色的衣服上，然后绽放出娇艳的蔷薇。
我看见昊天，那个杀死玉风的人。只是从他的眼神中我看见的是怜悯，而不是愤恨。我觉得奇怪。他只是坐在我身后喝酒。
今夜的月色很美，只是没人与共欣赏。我很怀念那一夜的毛毛细雨，不知是人还是夜。只是因为寂寞。那样短暂的相识，却在记忆中无法逃避无法删去。我清楚游戏规则，所以我还是冷酷无情的杀手，只是没有平衡协和的生活。或者杀手根本就不配拥有。这是上天的一个玩笑。一场宿命。玉风的出现只是我生命中氤氲不散的云烟，看透以后什么都没有。
昊天不时掺插在我生活中。依然还是怜悯的目光。我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杀手血色艳红的气息，甚至一眼看穿他身上莫名的火。这火不断燃烧着他，几乎面临崩溃。只是为了游戏而坚持，更直接是为了生存。
我把这告诉师傅，然后师傅对我说。你呢？你的城墙不是也崩溃了吗。只是你为了什么而假装坚强。其实你和昊天都是同一种人。你们坚强得不需要任何关心，只是却可以听见彼此的脉搏声。午夜的月色一剑贯穿你的灵魂，记忆中激荡的潮水涌起一浪卷一浪，城墙早已崩溃而你漂浮流离在水中。不断让自己习惯无情，却被无情束缚得近乎窒息。
不是！我很坚强！我也同样无情！记忆的潮水只是海洋中的波澜，不足以覆灭我。寂寞只是身后的影子，灵魂依然乖张不羁。
是么。一种清淡的语气。
我清楚知道师傅的这番话。我也很清楚自己无可救药的爱上昊天。因为彼此相象而陌生。只是我无法承受他人的爱，哪怕只是淡淡如水滴。而我的爱极度残忍，是绝望与毁灭。
我看见青梅。她走过来，说。昊天，我需要一个人陪我看月亮。一生。眼神坚定。微笑。
我随她起身而行。
只是忽然一剑贯穿心脏。剧速疼痛。然后麻痹。什么都没有。一切停止。
我用凝霜剑戳穿水剑的心脏，左心室。然后他倒了下去。我转过头不要看他眼神。迷惑。痛苦。啜泣。幽怨。我应该是冷酷无情的杀手，对任何人都是一样。没有了爱的束缚，我知道自己终于自由了。彻底的自由。于是在阳光下我摊开自己的左手，忧郁的寂寞。只是我早已习惯如此。现在唯一不同的是，左手自由了。忽然右手涌上一阵疼痛，深色蓝的剧毒灼伤我。握着左手的自由，看见右手的伤口。
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我是昊天，自小和师傅相依为命，不过我们的生活很富裕，因为我师傅无影是潘夜的第一杀手。从小师傅就教我剑术，并且带我去杀人。对我来说，杀一个人简直是易如反掌，因为我是无影的第二杀手。从来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师徒，甚至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样子和住处，其实我们就住在一个潘夜铁匠铺里，师傅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师傅叫我不要自负，这样很容易给对手机会，对付他就不要给他翻身的余地，要心狠手辣。作为一个专业的杀手，我当然清楚。我所用的剑全部涂上毒药，即使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我杀人时习惯用玄青纱布蒙住面，然后在杀人之后把潘夜之珠放在那人的咽喉上。于是江湖上开始讨论其中的玄机，其实这很简单，我要那些出钱的人知道是昊天杀的人。而那种珠子正是潘夜鸟人鬼身上的，也是解药。不过从来没有人知道。
渐渐的，几乎整个江湖上都在讨论昊天，关于我的盖世幻术以及我的容貌。有人说我的幻术是高人教的也有人说我的幻术简直是登峰造极，这些我都不感兴趣。那天我在酒家喝酒听见有人说起昊天的容貌，那些人说昊天玉树临风，也有人说昊天不怎样，还有人说要一睹我的容貌。我轻蔑的笑笑。其实昊天就坐在你们后面，只是你们没人知道而已。
听师傅说我出生的地方不是潘夜，而是海涯那边的比齐。
记得以前谁说过，死在异乡的人的亡魂会一直飘回自己的故乡，但如果没有人为这些人超度，这些人就会魂飞魄散，听说还会变成鬼魂。于是我很迷惑，我不知道我的故乡到底在哪里，潘夜还是比齐。那天我站在海涯像往常一样观望彼岸，忽然听见岛上飞鸟的叫声，我四下看着。只见飞鸟像流星划过蔚蓝的天空，留下一道透明的伤痕。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很难过。我知道身为杀手不能带有任何感情，于是我出于本能立刻摆脱了这种感觉。
回到铺子里我听见师傅用一种低沉的口吻在唱。
水中月，镜中花。梦里一切似雾霞。刀光剑影如冰寒，扬花萧萧随风飘。随风飘，看红尘，世俗情感难割舍。悲欢离合缘已灭，年华似水向东流。风过无痕，花落人走谁眷念。幻影烟波里，梦中轻唱江南调，慕然惊醒曲已散。月下舞剑风云变，窗前抚琴雨露吹。谁人曾美艳如花，谁人又是江湖客？
我坐在师傅旁边几步远的竹栏上，静静的倾听着。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收歌谣有点似曾相识。这首歌谣有点苍凉有点无奈，听得我所有的情感都涌上心头，思绪如同雨水一点点从很高的地方毫无节奏的落下，然后在半空全部被打断。黑色的风在我身后吹起，繁星悄悄落在我两肩。
第二天的清早，我看见几颗不愿散去的晨星挂在稍微闪亮的天际，顽强的闪着那一点微弱的光亮。昨夜的漫天繁星已不知踪影。只有新一天的太阳，那光芒刺伤了我。忽然我想起那首歌谣的词。
昊天，你听见昨夜的歌谣？师傅的武功真是越来越厉害，我竟感觉不到他就站在我身后。
是的。
尽管师傅刻意隐瞒，但我还是听到他喟然长叹。我不明白师傅的这声叹息，但我没有问他。我觉得师傅好像想跟我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我们一前一后的站在山庄的门口，风吹起我的玄青长袍，我猜想自己的表情一定是习惯性的冷酷无情，因为路过的人都向我们投过奇怪的一眼。其实我不过是在想师傅那声叹息而已。这是我跟师傅第一次没有下文的交谈。
青梅站在天涯望着彼岸，觉得那里很美很美。那里的冰雕竟是闪闪发亮。她低下头叹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划过海涯到达彼岸，去看看那里的草木。这个梦想在心里酝酿了好久，忘了是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几乎朝朝暮暮惦记着。
我是青梅，比齐的七公主。从小我就跟随师傅学剑术，很快我就成为了比齐的终极骑士。连我的父皇都说我的剑术学得很好，父皇常常把我带在他身边保护他，因为我是比齐的第二杀手，而我师傅是第一杀手。有一年，父皇要我去杀一个人。而我要杀的人叫伊布，是一个流浪杀手。师傅说杀人要心狠手辣，不要给他任何机会。于是我在剑口涂上剧毒，并且用玄青纱布蒙住脸。父皇叫我杀人以后把解药留下，也就是潘夜鸟的潘夜之珠。我问父皇为什么，父皇说我的剑法太狠毒，即使留下解药也没用，这样做只是为了制造迷惑。从那天起，我就成为皇宫里的秘密杀手。不久死在我衣衫下的人简直就多如流沙。江湖上也不断流传我的传闻。我很快乐。有人说我的幻术无人能敌，也有人说我的容貌一定是沉鱼落雁。我笑那些人，其实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个杀手就是公主。
除了师傅和父皇谁都不知道青梅就是杀手，连我的母后偶尔也会说起那个杀手，每次听见母后这样说我总会笑笑。平时没事做的时候我总习惯站在海涯观望彼岸，我好喜欢那里白白的冰雪。有一次我听见头上飞鸟的叫声，如同撕裂的沙哑。
我觉得杀手的生活好像一种慢性自杀。孤独。寂寞。神秘。放荡。如同风一样，它可以自由流浪，可以自信得肆无忌惮，但是它没有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因为它没有停留的理由。即使有却也必须不断走下去，这是一场宿命。我讨厌这种生活却无法逃避，因为我知道这是没有退路的生活。有时候我坐在客栈的屋顶上喝酒，一种不知名的酒，颜色有点暧味却近乎乳白。感觉某种液体顺着咽喉哗哗哗的流动在我的血液里，两者混合在一起却没有燃烧。看着夜空的冰轮，皎洁而明亮。看见自己的影子像流水般印在身后，眼泪莫名其妙的划落。
不知是谁唱起歌谣。
水中月，镜中花。梦里一切似雾霞。刀光剑影如冰寒，扬花萧萧随风飘。随风飘，看红尘，世俗情感难割舍。悲欢离合缘已灭，年华似水向东流。风过无痕，花落人走谁眷念。幻影烟波里，梦中轻唱江南调，慕然惊醒曲已散。月下舞剑风云变，窗前抚琴雨露吹。谁人曾美艳如花，谁人又是江湖客？
声音袅绕而刺耳。我觉得这歌谣有点似曾相识，只是它的词偏于沧桑。
不知是谁在我身后倒了下去。
我用了九招把她解决。如果不是喝了一点酒，第七招时她就已经看不见明早的太阳。我最后一剑戳穿她心脏的致命点，连通主动脉的左心室。鲜红的血液顿时横溅四飞。那光芒如同黎明时的闪光。
我清楚自己没有醉，就算是醉也是半醒不醉。因为这是杀手的规则。必须保持时刻的清醒。不然刚才看不见朝阳的人绝可能就是我。我不得不承认那人的武功极高，能在我眼下过得五招的人不多，不过她低估了我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力。
我清晰听见她掉在地上的声音，狠狠的沉重声。我立刻跳下去看她，因为我要知道她到底是谁以及她为什么要杀我，可是我已经听不见她的呼吸。那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她的剑看起来应该是一把价值连城的好剑。我蹲在离那个人七十厘米远的石砖地上，检验着她的武器以及她的身份。如果她对我进行突击或是暗杀，这七十厘米足够让我用最狠毒的两剑杀死一个人。
我查看过她的剑，那是一把用翡翠造的剑，光彩夺目，晶莹剔透。她的衣服很明显是杀手的打扮，深黑色外衣加内衣，身上没有带任何物体，除了剑。显然是来杀我的，而且抱了必死的决心，就算死绝也不留下任何线索。只是她的右肩上刻了一条潘夜鸟的潘夜之珠。
我很喜欢她的剑，但是我清楚知道那很可能是一个陷阱。
我拿了玉剑回去跟师傅说了这件事。师傅叫我把剑留在身边。因为我是比齐的第二杀手。师傅说，这把剑叫做宁霜剑。
你的剑很好看。
出于杀手的敏感与本能，我抬头看看眼前的这位小姑娘，仪容韵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应该只有十五六岁左右。她摆弄着我的剑。
谢谢。这把剑是翡翠雕铸而成的。小心剑有剧毒。
还是迟了一步，眼前这位小姑娘已经倒下。深蓝色的剧毒漫漫涌上她的太阳穴。我看见她倒下时的眼神似乎含有痛苦。有那么一刻我的心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我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我决定把她带回潘夜。因为只有潘夜才有解药。
她是谁？为什么带她回来？
我不知道她是谁。她在客栈摆弄我的剑不小心中了剑毒。我带她回来拿解药。尽管我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是我清楚知道这一刻我的呼吸急促而且起伏不定。
好吧。在我意料之外师傅竟然答应。我没来得及看天空，只是觉得风在我身后很猛烈的吹着，如同海啸的激荡。
我没有名字，别人都叫我丫头。从小孤苦无依。父母双亡。今年12岁。
说出这样的话，她脸上没有一点痛苦的痕迹，没有幽怨没有愤怒。笑得如樱花灿烂，我仿佛看见淡白带有粉红的花瓣一点点飘过她的脸颊，灿烂但短促却叫人过目不忘。我对她微笑，很单纯的礼貌。
我是昊天，杀手。这是我的师傅，也是杀手。没有一字的隐瞒，没有拖泥带水，干爽利落，像我杀人一样。我转过头看师傅，她轻轻的微笑，眼神是她一贯的严厉及神秘。我知道她很满意。小丫头呆呆的看着我，遗失了她的笑容。表情惊讶，恐惧深深刻在她透彻水灵的眸子里。
师傅走上前一字一句的说。你不必害怕。我们不会杀你，但是。你必须留在我们身边。我们不会亏待你，只要你肯听话。你不必杀人，只要好好服侍我们。
如果，如果我不依呢。
那你就要死。
我要一辈子服侍你们吗。
待她说出这句话，我和师傅相对凝视然后微笑。
你们笑什么。
师傅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我要休息，你来对付她吧。
那丫头好象听见我们的对话，忽然冒出一句，我需要时间考虑，可以吗。声音委屈。
在我看来她所有的言语都是没有感情色彩。因为杀手根本不需要任何感情。我只要剑的寒光就可以了。或者什么都不要。不须负担。不须承受。只要一种幻觉的自由。可以任我所欲，肆无忌惮的生存。
两天后，小丫头终于有了答案。我可以服侍你们，但是我有一点小小的要求。
说下去。这丫头就是麻烦，说话总是断断续续。
因为我怕黑，所以我希望晚上可以同大哥哥一起睡。
师傅看了我两秒钟，然后露出诡异的笑容。我没有异议，青梅你呢？
小丫头好象很委屈的样子，眨着眼睛直直的看我。我没有办法拒绝。这是某种无法解释的魔力。
大哥哥真好。小丫头走过来抱着我，仔细看原来她只到我的腰间。我可以闻到她身上如薄荷清香的气息。
跟这个丫头在一起生活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感觉。虽然她总是带麻烦给我，但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对她生气。她好象我生活中的某一部分，缺少了还是可以生活，只是觉得左右失去平衡。我总觉得她对我来说是一种很特别的魔力，控制权在她手中。每次看见她笑，我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象有点难过却带有丝毫的喜悦。不过她的情绪并没有影响到我，我还是以前的昊天，冷酷无情。偶尔坐在客栈喝酒看繁星，或是观望皎洁的冰轮。
记得有一次我去杀人，那个人被我一剑划破他的咽喉，血液粘在我的宁霜剑上，慢慢的流渐渐的凝固。鲜红得近乎深紫色，却敌不过剑的光芒，几乎是透明的苍色。那种光很冷，冷得叫人发寒，可是我觉得温暖。
小丫头看见宁霜剑上凝固的血，惊得差点晕过去。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杀人，更不明白为什么我是杀手。我告诉她，这是一场无可逃避的宿命。我的宿命就是杀手。在现实的世界里，为了生存，就必须付出沉重而昂贵的代价，不然就是死。残酷。她用这两个字总结我的话。她说，其实可以不杀人的生活，只要大家都不想加害于别人就可以了。看着她眼瞳里的纯真，我不以为然的笑笑。
小丫头很快就习惯和我们生活。平日没事的时候她总是跟在我身后，我一回头就看见她。傻傻的样子，拖着白白的裙子，可爱。她跟在我后面说很多很多的话。告诉我哪个姐姐的头发很好看，哪个老伯伯很可怜，哪条小溪的水很清澈或是很冰凉。我偶尔答她一两句，然后听见身后天真爽朗的笑声。就算我不回答她也不断的说话。于是我回头问她到底烦不烦，她很快乐的看着我，摇头。因为快乐，她说。我不知道她的快乐是指什么。但是小丫头总是一副很快乐的样子。从不见她哭。
我很想留住她的笑容。如同温暖的风。和熙。舒服。清亮。没有任何负担。不像我。杀手的生活充满寂寞。谁都清楚这场游戏的规则。没有妥协。没有退路。不断杀人，然后看见亡魂飘在天空。有太多的绝望，但我知道无可逃避。我并不厌倦这种游戏。很好。只是颠覆流离的生活。
我可以感觉某种液体顺着我的血液在流动。很微妙。
你在喝什么？大哥哥。小丫头坐在我身边。今天的她好象特别有感情。还是我的错觉。
我看着她毫无掩饰的眸子，说。酒。她好象很惊讶，把眼睛瞪得大大，跳出一个字。哦。然后歪着脑袋，问我，酒是什么味道？好喝吗？为什么？
好喝。因为它苦涩。当它顺着血液流动，我可以感到它是一股冰冷的泉水，把体内的叛逆全部埋葬，我可以感到这两种液体在不断燃烧。燃烧过后是肝肠寸断的绞痛。是血肉模糊的撕裂。那些不肯痊愈的伤口绽放在灵魂深处。
很复杂，我听不明白。小丫头轻轻皱眉。我喜欢喝果汁。最喜欢大哥哥。
我吃惊的看着她。小丫头眯起眼睛浅浅微笑。我抬头深蓝忧伤的天空，对她说。哥哥也最喜欢小丫头。这句话并不是哄她开心，是真话。我很清楚自己喜欢她。掉头看她已经体力不支，睡着了。
我唯一爱过一个男子，他叫玉风。
你的剑很好看。
谢谢。我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继续低头喝我自己的酒。
你很寂寞，还是孤独？
我忍不住抬头看他。一个书生。应该比我大。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你不怕我吗。我很可能是杀手。我带点挑弄的语气问他。
不是。你应该是一个寂寞的女子，但你并不孤独。你流浪放荡，性格桀骜。
我对他微笑。你的外表不及你的思想成熟。你这个人很自大，但你猜对了。告诉我，你是怎么猜的？
很简单。你喝酒的姿势。你左手搭在椅背上但前臂却同心脏齐高，表明你刻意保护自己，身体一面倚墙一面靠椅，表明你需要偎依却又不单纯相信唯一，所以你寂寞。你喝酒时低头不言，又不与人交谈，所以你桀骜。你的剑看起来很锋利，而且横放在桌上，又是随手可拿的位置，所以你流浪放荡。
我很佩服这个人的观察力与推断力。于是我对他再次微笑。然后我看见的他的笑容像流水般明亮，倾国倾城。
再次遇见他还是在客栈。
他对我说。你好，我叫玉风。
我看见他的眼睛带有阳光的色彩，很温暖的笑意。我叫青梅。杀手。
他的表情好象很惊讶，却又控制在他意料之中。
我们坐在屋顶谈了一夜。那一夜，他起身抱着我，然后低头吻我的眼睛。
那一夜，下着毛毛细雨，夜色茫茫。却依然看见繁星，只是点点的光芒，不足看清悲伤的夜空。这样的午夜更叫人难忘，记忆淡淡不着痕迹却又让我牵肠挂肚，思念里只剩下一片玄青的天际。这样淡薄却足以叫我用一生去忘记。
三日后他死于非命。被人用剑划破他的咽喉。据我调查，那个人叫昊天。潘夜的第二杀手。听说他有一个妹妹，叫小丫头。我要杀他最爱的人，我要他知道失去最爱的心痛。
小丫头！
她倒在我怀里，咽喉被暗器划破并且贯穿。
血肉模糊的撕裂痛得她惊醒过来，两行晶莹的泪水流过她苍白的脸。
哥哥……
我抱着她单薄幼小的身体，走在无人的街道上。一直走到天亮。眼睛被强烈的光芒刺痛，潸然泪下。
我很开心。因为我杀死了昊天的妹妹。我看见昊天佩带的剑，同样是光彩夺目，晶莹剔透。我很惊讶，不知道为什么昊天有同样的好剑。虽然宁霜剑原来的主人不是我，但到底那个被我杀死的人是谁。她和昊天有什么关系。
我把那种暗器拿给师傅看。师傅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
昊天，其实你有一个妹妹，亲生妹妹。失散在比齐国。你的妹妹也同样有一把玉剑，叫宁霜剑。而这种暗器只有潘夜才有。你应该去找你的亲生妹妹。顺便报仇。还有，你妹妹的左肩上雕了潘夜之珠。潘夜人鬼的潘夜之珠。
我看见我的妹妹。她坐在客栈喝酒。阳光照在她身上，如同绝美的瀑布飘洒起来，然后颠覆的倾泻下来。只是她的姿势寂寞孤独。让我心疼。我可以看见她的眼睛是忧郁的蓝，几乎贴近绝望，我猜想她一定也是一名杀手。只是她有了感情。因为她的眼神是无穷无尽的悲伤及一道道的透明伤痕。
我很希望她可以叫我一声哥哥，可是我知道她不是小丫头而是我妹妹，她是杀手。寂寞而无法逃避的杀手。我觉得她同样和我一样带着感情的伤痕，因为孤独而接近生命中的人，然后在那个人离开之后发现生活不再平衡。握着宁霜剑的右手变得过度的紧张，清楚知道右手与剑间有一种距离，触摸剑的皮肤变得粗燥，两者贴在一起却彼此陌生。而左手孤独。因为失去情感的依靠。同时被感情束缚。
然后我坐在她身后喝酒。她的头发干燥缺乏营养却出乎意料的长。阳光照在她白色的衣服上，然后绽放出娇艳的蔷薇。
我看见昊天，那个杀死玉风的人。只是从他的眼神中我看见的是怜悯，而不是愤恨。我觉得奇怪。他只是坐在我身后喝酒。
今夜的月色很美，只是没人与共欣赏。我很怀念那一夜的毛毛细雨，不知是人还是夜。只是因为寂寞。那样短暂的相识，却在记忆中无法逃避无法删去。我清楚游戏规则，所以我还是冷酷无情的杀手，只是没有平衡协和的生活。或者杀手根本就不配拥有。这是上天的一个玩笑。一场宿命。玉风的出现只是我生命中氤氲不散的云烟，看透以后什么都没有。
昊天不时掺插在我生活中。依然还是怜悯的目光。我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杀手血色艳红的气息，甚至一眼看穿他身上莫名的火。这火不断燃烧着他，几乎面临崩溃。只是为了游戏而坚持，更直接是为了生存。
我把这告诉师傅，然后师傅对我说。你呢？你的城墙不是也崩溃了吗。只是你为了什么而假装坚强。其实你和昊天都是同一种人。你们坚强得不需要任何关心，只是却可以听见彼此的脉搏声。午夜的月色一剑贯穿你的灵魂，记忆中激荡的潮水涌起一浪卷一浪，城墙早已崩溃而你漂浮流离在水中。不断让自己习惯无情，却被无情束缚得近乎窒息。
不是！我很坚强！我也同样无情！记忆的潮水只是海洋中的波澜，不足以覆灭我。寂寞只是身后的影子，灵魂依然乖张不羁。
是么。一种清淡的语气。
我清楚知道师傅的这番话。我也很清楚自己无可救药的爱上昊天。因为彼此相象而陌生。只是我无法承受他人的爱，哪怕只是淡淡如水滴。而我的爱极度残忍，是绝望与毁灭。
我看见青梅。她走过来，说。昊天，我需要一个人陪我看月亮。一生。眼神坚定。微笑。
我随她起身而行。
只是忽然一剑贯穿心脏。剧速疼痛。然后麻痹。什么都没有。一切停止。
我用凝霜剑戳穿水剑的心脏，左心室。然后他倒了下去。我转过头不要看他眼神。迷惑。痛苦。啜泣。幽怨。我应该是冷酷无情的杀手，对任何人都是一样。没有了爱的束缚，我知道自己终于自由了。彻底的自由。于是在阳光下我摊开自己的左手，忧郁的寂寞。只是我早已习惯如此。现在唯一不同的是，左手自由了。忽然右手涌上一阵疼痛，深色蓝的剧毒灼伤我。握着左手的自由，看见右手的伤口。
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