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六）
作者：秋风凉人
靠外面窗口的那一桌上，坐着一个长须老者，和两个年轻人；临近大门口的那桌上，有一对中年夫妇，男的着一件蓝袍，女的一身白衣裙；坐在楼梯口的桌上的是一个儒生打扮的五十多碎的瘸子；最里面角落的一桌是一个中年病夫，和一个小女孩；加了一桌是五条大汉，个个彪悍魁梧。
暑日难消闷热，加之室内气氛诡异，不少人开始坐立不安，但无人开口埋怨，更无人走出大门一步。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各个神情异常。只有那小女孩不明世事，一粒一粒地吃着中年病夫给她剥的花生仁。
“轰！”一个惊雷仿佛击在每个人的心头，天地都为之一震。
“啊！”小女孩一声惊叫，躲进中年病夫的怀中；中年病夫搂着女孩儿，哄着“没事儿，妞，乖。”
五条大汉本就心中有事，听闻小女孩惊叫，更是烦躁，瞪了她一眼，却也不寻衅闹事；别的人也各自瞅瞅，并不做声。
一时间狂风大作，雷声不断，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我见暴雨被狂风刮进了酒肆中，就赶紧去关上了大门。
“啪啪啪！”有人敲门了，我忙去开门。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人，锦衣玉冠，仪容高贵，神情高傲。奇的是，外面狂风阵雨，他的衣冠服饰却干净得很，不像是徒步冒雨而来，可外面又无车马。更奇的是，这玉冠少年一进门，座中的人除了中年病夫与小女孩外都肃然起身，尤其是长须老者、中年夫妇、瘸子和五条大汉，神情更是异样，仿佛见了债主一般。
玉冠少年却若无其事，很轻松地笑笑，仿佛主子召见奴才一样神态，高傲而自重。他环视座中各人，尤其是长须老者等人，道：“怎么，各位叔叔伯伯都不认得小侄了吗？一别二十年，诸位都还安康吉祥。”
那瘸子倒先反应过来，一瘸一拐地上来拱手为礼，说：“老朽惶恐，不知是少主人驾来，有失远迎。承蒙少主人齿及，愧不敢当。少主人一向可好？”这一来，其余数人也上来以礼相见，竟是奉了少年人为尊。
玉冠少年笑了笑，道：“各位叔叔伯伯快别多礼，小侄万不敢受。各位叔伯还是请坐下叙话为妙。”
五条大汉抬了桌凳上前让于玉冠少年自己与瘸子并席。不等我张罗。早已有长须老者吩咐两个年轻人为少主人奉上了酒菜等物。而玉冠少年对于众人的殷勤小心视作当然。我心中不免疑猜：这玉冠少年到底是什么来路，难道是****不成，怎么有如此大的排场？
玉冠少年喝了口茶，缓缓地说：“各位叔伯不必惊疑，小侄虽然故弄玄虚，诱邀诸位来此，其实并无恶意。只是……”他停语不发，盯着长须老者等人，一个一个地望过去，直至对方感觉不自然而掉转过头去。
那瘸子站起身，说：“少主人有话请只管直说，在下等都是令尊当年旧部，为令尊出生入死，从来无二话。虽然老主人已不在了，但旧恩难忘。少主人有何吩咐，在下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余人纷纷附和。
玉冠少年哈哈大笑，说：“好，好，不愧是先父当年忠信爱将，那么小侄也不见外了。”他顿了顿，，道：“先父天生勇武，又倚仗众位叔伯拥戴，所以当年能够鼎足江湖，创立天下第一大教，叱咤了武林数十年之久。可是一夜之间，居然全教被歼，先父亦身受万创而惨死。这，谁能够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诸位叔叔伯伯当时都不在场吗？事后，诸位又如何脱离本教，自谋生路去了？”他最后三句话声色严厉，座中各人听得胆战心惊。
一时间只闻得屋外雷霆之惊，风雨之啸；屋内竟无一人敢发一声。
小女孩不甘寂寞，奶声奶气地说：“爹，妞还要吃花生。”
这一声使得屋内的气氛显得十分可笑，但没有一个人敢发一笑。长须老者身边的一个年轻人本就不耐，见玉冠者不过一少年，比自己还小了几岁，而众人如此恭敬待之，又见他呵斥众人的不可一世之状，越发恼怒，便借机骂那小女孩：“小屁娃，罗嗦什么？”
玉冠少年听闻，目中向那年轻人射出一道精光。长须老者不知是宠爱那年轻人，还是有意放纵他去试探玉冠少年的实力，竟不去教训年轻人无礼之过，只作未闻之态。旁地里倏地弹出一枚花生壳，直取向那多嘴的年轻人；就在花生壳要射中年轻人左目之际，又不知哪里射来一粒杏仁子，正巧撞上花生壳，两下里力一消，花生壳与杏仁子都掉地上了。
旁人也许未瞧出其中蹊跷。玉冠少年朝那中年病夫看了一眼，中年病夫若无其事，给他女儿剥着新端上去的花生。玉冠少年又望向长须老者，后者显然已见识了玉冠少年的身手，也明白少主人是要他亲自教训那多嘴的年轻人，以扳回少主人的面子。长须老者向那年轻人喝道：“畜生，还不跪下，向少主人请罪。少主人问话，哪有你来插嘴闲话的空儿？”
年轻人不服气，说：“爹，孩儿不曾……”
长须老者：“还敢顶嘴？自己掌嘴！”
另一年轻人在旁劝道：“爹，二弟不是故意的，饶他一回吧！”
长须老者：“再多言，你也一并受罚！”
玉冠少年等到那多嘴的年轻人狠狠地掌了嘴，说：“够了，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谁先说说？”
长须老者：“少主人，当年的事老朽实在不清楚。老朽惭愧，老朽心中多年来万分不安，恨当初老主人遇害时不在他老人家身边，没能够替他老人家去挨那些刀剑。”瘸子等听到长须老者这些话，均撇撇嘴，不以为然。
玉冠少年细察众人颜色，说：“这么说来，先父遇害时，长伯并不在场，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了。那么长伯可有不在场的证据？”
长须老者：“少主人明察。事隔多年，老朽实在不记得了。老朽只怪自己没有机会报答旧主，惭愧呀！”
玉冠少年不理会他捶胸顿足地怨艾，转向众人：“你们怎么说？”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瘸子道：“本来此事过去廿十年了，老朽实在不忍提起。既然少主人执意要追究，老朽必以实向告。当年教中上下齐心，尊奉老教主，只有几个年轻人年少气盛，桀骜不逊，自恃功高，不把老教主放在眼里……”
话未完，五条大汉却耐不住了，纷纷道：“自恃功高的不是别人，正是你。是你不满教主与你一般出身，却凌驾于你之上。你不仅心怀怨恨，还怂恿属下犯上作乱。你利用我们五兄弟，借刀杀人。还要除我们灭口。你的脚怎么瘸了，是我们打断的，你还不认？”
瘸子说：“少主人，老朽冤枉啊。少主人请听，他们亲口承认杀害老教主，还污蔑是我指使。真是，真是血口喷人。”
五条大汉道：“血口喷人？我们五兄弟敢做敢当。还有蓝白夫妇，还有长须老头，你们这些胆小鬼，有什么好怕的？人都杀了二十年了，还不敢承认！告诉你，小子，当年我们哥儿几个闯荡江湖时，还没你呢！你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儿，在我们哥几个面前指手画脚地充大爷。不是瞧在老教主当年有恩的份上，哥们几个早砍了你。”
玉冠人冷笑道：“你们还记得老教主的恩情？”
五条大汉道：“他当年于我哥几个的恩义，我们早还了他了，助他登上了天下第一教教主的宝座。可他欠我们哥几个的，我们杀了他，也算清了。今儿，你要能拦住我们几个，我们任你处置；你要不能，咱今后就当不认识。”
玉冠少年拍拍手：“好，爽快！我还真想就这么放你们走了，可是不行。你们先等着，过会儿再算这帐！”
五条大汉依言坐下。
玉冠少年转向一直未发言的蓝白夫妇。
那对夫妇站起身来，脸色苍白。蓝袍人握住妻子的手，说：“少主，你不必问了。二十年前围剿老教主那一役，我夫妇都有份。你要报仇，就请便吧，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玉冠少年点点头：“好，那贤伉俪也先请一旁稍待。”
蓝白二人相依坐下。
玉冠少年转向瘸子：“当年先父最器重的就是您了。家母曾对小侄提起，当年先父常对她说，若没有您对先父的无私帮助，先父绝不可能有那样的成就。可见先父对您一直心存感戴。而先父遇难之时，您是绝不可能不在现场的。您能就此给小侄一个好的解释吗？”
瘸子见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说：“少主人，老朽从未向过要逃过今日。二十年前策划杀害老教主的主谋，正是老朽。但事到如今，老朽还是要说一句话，否则死不瞑目。”
玉冠少年说：“你既已承认阴谋杀害先父，还有何狡辩之言要污蔑先父不成？”
瘸子说：“生者的确不该道死者是非长短，但事实真相是永远无法掩盖的，正如今日重翻这笔廿年前的旧帐一样。令堂还记得老教主当年感激老朽微功之言，可也曾告之少主人先教主的处世为人？可也曾告之少主人老教主如何不顾道义，为登上教主宝座，设计残杀结义兄弟之事？可也曾告之少主人老教主嫉贤妒能，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处处压制兄弟们的事？”
玉冠人大怒：“住口！”
瘸子道：“怎么，恼羞成怒了？那么就是老朽所言非虚了？少主人不妨问问在座的各位叔叔伯伯，看他们是否同意老朽所言。”
玉冠人道：“以下犯上，罪不可恕。现在我也不再追究余人的罪责了，只拿主谋之人以祭奠先父在天之灵吧！”说着，一拍桌子，腾空而起，速向瘸子胸前抓去。去势之迅猛，如雷电般不可挡。
旁人怎么也想不到，这少年人的身手竟如此之迅捷，真如鬼魅般，看来这瘸子的胸口立时要出现几个透明窟窿了。可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一个身影迅速挡在瘸子面前。而与此同时，谁也没有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玉冠人又回到了原来的位子上，一切都象没有发生过。众人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见到一些幻象而已。
玉冠少年盯着瘸子面前那人，说：“好一步‘移形幻影’，阁下何许人也？”
那人咳嗽了几声，众人方才看清，此人竟是角落里给小女孩儿剥花生吃的中年病夫。瘸子却惊道：“是你！你还没死？”长须老者、中年夫妇、五条大汉等方才认出他来，皆诧异不已。
中年病夫：“世侄，或许你不认得我，那也罢了。我只想告诉你，令尊为人实在阴险狭隘。不足以服人，以至于激起众怒，落得个身受万创而死之惨败结局。逝者已矣，只望贤侄不要再恃武凌人才好。”
玉冠人道：“阁下到底是何人，如何敢以长辈口吻教训于我？”
中年病夫叹道：“三十年前，我与令尊结义生死，二十年前却被他亲手所害，只为了一个天下第一教教主的位子。”
瘸子道：“大家一直都以为您早就……”
中年病夫：“是我命不该绝，反比他多活了二十年。今日我来，也是为了承担二十年前你们几位为小弟我报仇而犯下的背信弃义的罪孽。世侄，你若要为令尊复仇，就冲在下一人来吧，与他们无关。”
玉冠人道：“好，阁下一人承当就最好不过了。”他环顾四座，指向门外，对中年病夫道：“阁下敢随小侄来吗？今日小侄来，是为给先父讨个公道的。如今是非难辩，小侄若就这样做了，回去恐难见家母面；除非技输一筹，也就罢了，回去也有个交代。”
屋外雷声回应似的轰轰不绝。
“爹爹不要去，妞怕，呜呜呜……”小女孩儿却在这时哭闹起来。中年人哄道：“妞乖，爹没事，爹一会儿就回来了。”可小妞儿拉着她爹不肯放手。
我过去，拉起小女孩的手，说：“哎，我**娘是个局外人，可是允许我说句公道话。既然这位公子说了，要先比试比试二位的技艺，输的听由胜者处置。两位都是武林高手，若比试个十天半月分不清胜负，也不合彼此心意呀。不如咱们顶下个刁钻的规则，既公允又有效。二位看如何？”
中年人点点头，望向玉冠少年，后者道：“好，**娘此言可行，就请**娘做个中人吧！”
我笑着说：“不敢当，我只是个局外人而已。”
中年人说：“正因为**娘是局外人，才立足公允。万望不要推辞才好。”
我只得应了，说：“既如此，我就应了。外边雷电交加，天气恶劣，不如就在室内比斗吧。把四张桌子并起来，搭一个台子，二位壮士可在台子拆招，谁先逼得对方落到地上，谁就胜出。败者自然听凭胜者处置。如此可好？”
中年人说：“虽然简单，倒也可行。”
玉冠少年道：“好，比的是武艺，简单些更公允。”
中年人与玉冠少年拆解得难分难解。中年人看起来病殃殃的，出手却毫不含糊，虽然守多于攻，却也分寸不让；玉冠少年年纪轻轻，出招凌烈，却难免有年轻人急于求胜之心。
两盏茶工夫之后，玉冠人更显得急噪冒进，中年人却仍是沉着冷静。忽然玉冠人一个抢攻，被中年人避开，玉冠人一转身，再向中年人踢去，此时却忘了脚下根基。中年人跳开，那张桌子受力一晃，玉冠人一个踉跄，就要头朝下栽在地上了。中年人一见，忙伸手去拉他，后者见中年人伸出手来，就用力把中年人往后扯，想让中年人先自己一步落地。中年人受力不由自己，幸好旁边有个酒坛子，中年人在酒坛上一点足，借力跃回台子上。此时，玉冠人早已落到地上了。
旁观者看得真切，我宣布：“这位公子先行落地，胜者为这位壮士。”
中年人跃下台子，向玉冠人道：“承让了。”
玉冠人道：“不必客套，胜王败寇，在下听凭阁下处置便是了。”
中年人笑了笑：“怨怨相报，何时了？告辞了，诸位多保重！”他抱起小女孩儿，往门外去了。
玉冠人道：“好一个‘怨怨相报何时了’，各位叔伯，小侄也去了，后会无期！”也向门外雨中纵身去了。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叹了一口气，纷纷告辞离去。一下子酒肆中就空空荡荡，剩下我一个人了。
小土坟前，我拔去雨后新冒出来的杂草，洒上“他”生前爱喝的酒，说：“世间恩怨是报不完的，却能一笑以泯之。你说是吗，我的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