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琐夕阳 (魔域桃源2)
作者：抚花香满衣
闭上眼，你能感觉到那五月的风。清凉柔软，带着淡淡的花香。
那长长的窗帘在风里飘忽着把夕阳隔离在了外面。那是道绿色的屏障。极浅极浅的绿。宁静而平和。
那是个宽厚的沙发。简蜷缩在那里，静静地感受着余辉在窗帘缝隙里的若隐若现。手里是干枯的花枝。上面没有花，几个失去生命的枯蕾寂寞地干涸在未开的颓废里。简看着它们。
脸上是笑。
――1――
他说：“你还好吗？”
“嗯。”她轻轻地点头。
他也点头。没有声音。他们彼此用眼睛读着久别和重逢。
他走过去，拉起的她的手。
在那一瞬间。他突然知道，他给了这个女人什么。他使劲地握着她的手。他想给她一些温暖。
简被他握的很痛。也许那是她需要的。不，是她一直等待的。
咖啡的味道在低声的音乐里迂回。如同克莱得曼的[命运]在指间游离。
命。你无可抗挣。
简甚至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城市是对是错。
“你还好吗？”罗问着同样的话。“嗯。”她依旧轻轻地点头
――2――
他，一直是简在寻找的男人。那天，她终于找到他。简从不知道，她爱的男人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可她无从选择。如同这个秋天的无法躲过。
秋天。枫叶火焰般喧嚣的日子。苏结婚了。就象那枫，她脸上喧嚣的是火焰般的幸福。简是她的伴娘。
他们的婚礼是古老的中国式的。苏说，他喜欢。
那是快乐的声音。四处弥散着喜气的音乐。在那样的音乐里，苏成了罗的新娘。简笑着，她想看新郎的样子。她看他的时候，他不经意地回头。简的笑便在那一瞬间僵寒。罗愣愣地站在那里。
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简永远不会忘记，她听到罗的眼睛里有同样的雷声炸起，然后是无声的熄灭。熄灭。
熄灭。余留下沉寂的疼痛。
简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上滑过。碎裂声。战栗的黑洞。
――3――
她整理着思绪。她不可以流泪。这是个喜庆的日子。她只有祝福。苏是她的朋友。罗是她的梦。
那年，罗二十五岁。他随着平反的父母离开了简在的城市。简还能清楚的听到，十七岁那年，自己追赶着那逐渐远去的车时奔跑的哭泣声。
车扬尘而去。她没有追上。她哭着看膝盖上跌破的疼痛。然后，她看到罗。然后她被拥进他结实的臂膀里。
她笑。挂着满脸的泪。他说：“简，我等你长大。”
那时，夕阳正落去。她使劲地点头。每颗泪上都是夕阳的色彩。鲜活而灿烂。
那是些童年的碎片。时间串起的经历。罗在她的成长里是哥哥是朋友也是王子。
她终于长大。他的城市里，没有他。她不知道他又随着父母去了更远的地方。多少次，简从梦里醒来，都是那辆远去的车。飞舞的尘土。夕阳和泪。
十年了。简终于等到他，在苏的婚礼上等到。
终于等到。而这几乎杀了她。但她不能哭。也许，悲伤会吞噬了眼泪。
她没有泪。夕阳下，她只是那么苍白而空洞地把自己放进这个日子里。
……
――4――
“你还好吗？”他问。
“嗯。”她轻轻地点头。
十年了。我找了你十年。
对不起。实际上，我们那次回来才知道。爸妈并没有平反，而是把我们召回下放到更远的西北去。对你，我不敢再有奢望。我让自己蔽熄了对你的梦想。后来，我们还是回到了这个城市。我不敢让自己勾起对你的思念。我以为你早已是别人的妻子。你那么美，那么善良。去年我遇到苏。她爱我。
她安静的听。眼睛里是汹涌的疼痛。澄澈而泛滥。
你也爱她吗？
他点头。
因为她和我长的很象？罗的心突然骤痛了一下。他知道，苏只是影子。
你走的那年。我把自己放进书里。我以为那是唯一可以找到你的路。我用最好的成绩。来到这个城市。我以为我到了你的身边。可这里没有你。我用等待守侯着时间。我知道，你一定在一个我还没有找到的地方等我。
所以，我等。一直等。
他伸出手，轻轻地擦去她腮上的泪。那些泪，终于决堤而出。他揽过她。闭着眼。鼻子里的酸楚在神经里蔓延成四面楚歌的沉沦。
今夜，他的新娘在花烛边听着空气在屋子里的徘徊。
简抬起头时，脸上是笑。她说：“罗，过去了。我们注定无缘，这是命。回吧，苏一定会着急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那么爱你。我们已经很不幸了。别再把这份不幸给她。她应该是幸福的。”
送她回家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雨点象寒凉的针。简的忧伤无处躲藏。
他听到自己的颤抖。他用心唤着她。他为她遮雨，用他的身体。他紧紧地抱着她。在雨里。时间渗入到黑暗深处。
“简，简……我以为我把你藏的很严实，我以为自己再不会走近你。可简，我错了。你出现的瞬间我就知道，我不该害了苏。我欠了你的，可我这辈子还不上了。你是个好女人，你不属于我。你应该有属于你的幸福。”
简只是贴紧他。雨那么一直下，和着她的泪。“没有你，我的幸福不会完整。七岁时我就知道。”
――5――
简一直记得。七岁那年，她随着被打成右派的爸妈下放到了那个古老的小城。她没有朋友。后来罗也和她一样来到这里。那年他十五岁。他住在她的隔壁。他是她唯一的童年色彩。那曾经是灰色的岁月。无数象他们一样的孩子带着社会和时代给父母的烙印活着。
她喜欢他带她去看夕阳。看那轮火样的红色用绝美坠落。然后把世界一点点推向黑暗。
那时她还小，可她总是那么安静地跟着他一起看。她甚至喜欢看夕阳落去的瞬间，他脸上的色彩和轻尘的舞蹈。她不懂得更多，她只是个孩子。可她常常就那么窒息在那夕阳最后的美丽中。那些无与伦比的西霞。
她还喜欢听他说：真美。你也一样。
她一直在想，他喜欢和夕阳告别。他喜欢等待明天。
也许他总盼望有新的开始。可他总送走不变的日子。
有时，他会摘了花和草给她。或编成帽子戴在她的头上。他总是牵着她的手走。他讲童话给她听。她便把他当成王子。她总是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笑，有风吹过的时候，她会听到那片路边的小树林用叶子舞蹈着唱歌。
她也唱。
他背她过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成群的灰色小鱼惊恐着游窜。水草扭动着绿色的肢体。柔软而缠绵。
她一直希望真的有巫婆把南瓜变成马车，一直希望某天早上醒来，枕边有双水晶鞋。或者她就是公主。
长大了。那些片段依然留在她的眼睛里。一幕幕串联成等待。夕阳依旧，年复一年。罗走了，在她十七岁的那年。
后来，她独自看夕阳。看夕阳落去。黑暗一点点吞噬这个世界。那时，她会听到经脉里的呼吸，她害怕寂寞那燃烧的蔓延。罗……
等待，是一种幸福的痛。
可，终于等到时，却似乎，世界上只留下了她一个人。空旷的寒冷，是心的。无际而苍凉。
突然里一切都失去了目标。
――6――
她那么细致地看着天空。几颗孤单的星星疲惫着忽明忽暗。月亮弯成一勾细黄。虫蛉的呢喃缠绵缱绻成夜的味道。
咖啡凉了。转身的刹那。那杯子摔在地上。清脆的声音惊颤了暗昧的夜。她漠然地拣着那一地碎片。苍白的手指上有洇红繁衍。那是血。
简楞楞地看着。忘记了疼痛。她似乎看到了夕阳落去时绝美的绚丽，余辉里罗灿烂而鲜活的笑容。她也笑了，无声无息地嫣然。为什么？！……她绝望地看着指尖上的红色。那笑消失在疼痛里。心的。
她把锐利地瓷片搭在手腕上，她安静地看。然后缓慢地划过。她只想让自己再痛些。痛些。
腕上瞬间有罂粟花盛开。大朵大朵的红艳。疯狂地盛开。她用手抚摸。轻轻地。很轻。
那是寂寞的颜色。美丽而绝望。她微笑，残白而缥缈的恍惚。剧烈的疼痛竟然是无法拒绝的快感。那些罂粟，成片的涌来。火样呼啸。妖娆。成片，成片。
醒来的时候，是医院里白色的四壁。那是天堂的色彩。可掉瓶里输出的是鲜红的凡尘。那是林的血液。他救了她。她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会听到一些瓷片滑过心间的寒战声。每个毛孔都随之颤抖。然后是漫天的尘土。夕阳。泪。远去的车。
她不知道这都代表着些什么。
罗握着她的手，轻轻地唤着她。她木讷地看他。看这个男人脸上的泪在奔走。她神情陌生而麻木。她不再记得他。
“我让你失望了，简。让你伤心了……我不知道我会杀了你。也杀了自己。可你要好起来，别这样……简……”罗渴望着努力着。可他唤不醒她的记忆。
简只是陌生地看着他。她紧紧地抓着林的手。似乎那是唯一的依靠。她象溺水的孩子。她拒绝想起一切。关于罗的。
医生说，她患了选择性失忆症。
从医院里出来后。简和林结婚了。那是个一直被她隔离在视线外的男人。简隔离着他和他的优秀。可他一直等她看到他，记起他，爱上他。
他们走了。林和简。走的干净而彻底。只留给了罗那个秋天的瞬间。
――7――
剪不断。理还乱。思也艰难，忘也难。
时间如水。简走了多久了？去了哪里？
罗习惯了去那间他们坐过的咖啡屋。他似乎永远只坐那个简坐过的位子。永远只喝同样的咖啡。从不和别人交谈。静静地看窗外，直到夕阳隐去。然后孤单地离开。
象很多书里写的那样。很多年后的一天，罗僵愣站在那咖啡屋的门口。他不敢说话，他惟恐是幻觉。那个女人坐在那里。安静地坐在他一直坐着的位子上，安静地看着窗外。那时，太阳正隐去。被周围的高大建筑物吞噬。似乎她一直在，似乎从没有离开过。
罗几乎站不住。他扶着门框。看她。一直。
当太阳在视线里消失的时候。他看到有些晶莹的东西顺着简的面颊流下。一滴又一滴。罗觉得自己要疯了。长久的思念汹涌成歇斯底里。
他走过去。“简……”
她回头。双唇颤抖，有微微的哭泣在喉间哽咽。难以呼吸。
他拉过她走出那间咖啡屋。他把她塞在车里。他不说话。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如同那个秋天。她被他握的很疼。可她知道那是她等待的。
他一直向前开。她不问他去哪里。七岁那年开始，她就习惯了跟着他走。
他说：“简，我们去看夕阳。还来的及。”那时夕阳正缓慢地行走。不停地堵车。不停地有车从旁侧的路上挤来。而夕阳正缓慢地落去。终于穿过高速路。穿过城市的边缘。
他带她去十三陵。停在那里，他遗憾地看着天。还是晚了。暮色里，远处的，近处的山似乎都笼罩在雾霞里。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
那里有成片成片辽阔的平坦。稀疏地生长着杂草。有弯弯曲曲的小路逶迤成风景。他说，这里曾经是成片的水。
来晚了。简，我们没有看到夕阳。简笑，其实他不知道，他比夕阳重要。夕阳是他的装饰。
――8――
他想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他想知道她是否幸福。他想知道很多。关于她的一切。可他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揽过她，在风里，疼惜地拥着这个女人。
“简，你终于回来了。”泪落在声音里。他轻轻地抚摸着她手腕上的疤痕。有股揪痛在身体里撞击。
简温顺地偎依在他的臂膀里。“罗，我好累。为什么我们是这样？！”
“爱情，就象一场病。可为什么我们病的无药可救？”
她想起林的眼睛，林的声音，林的渴望和无奈。林爱她。爱的那么辛苦而小心翼翼。
林把她带了回来。林要她有完整的幸福。她记得他说的一切。
简，你要面对。生活不是梦，不是逃避。你不可以一直把自己放在梦里。我知道你从没有忘记，你只是不说出来。可你不快乐，哪怕我竭尽全力，简，你一样不是真心的快乐。我希望你的幸福是真实的，而不只是我给你的港湾。你可以停靠，可以驻泊。可你的情感从没有在我这里依靠。
你让我和你一样患上了不安全。患上了爱情的病。恐惧并渴望着。你戴着面具对我，你的笑，你的幸福，在我这里只感觉到缺陷。你只是不想让我伤心。这让我心疼，心疼你的疲惫。让我无能为力。你得学会承认现实。你或者选择去争取，你或者选择放弃。你不可以把自己包裹在无尽的幻觉里。如果你爱罗，就去大胆地爱。给自己，给罗，也给我一个结果。
可我爱你，简，我会害怕失去。但我不想你活的不开心。生命需要快乐，真实的快乐。回北京吧。也许罗和你一样痛苦。爱，同样需要责任。需要轻松。
简没有对罗说这些。面对他，她竟然在不停地想起林。
――9――
依旧是五月的下午，依旧是不停拥挤的车。依旧是他握着她的手。依旧是去那里看夕阳。整个的下午，阳光灿烂而明媚。风是暖的，柔软的暖。
依旧是穿过城市。穿过那些水泥钢筋的森林。然后是绿色的园林。还有麦子的清香。成片的熟透的麦浪。缭绕着初夏的韵美。
就要到了。罗开心地笑。简也一样。
没有真实的理想。那些云，就那样卷走了太阳。他们依旧停在那山脚下。象儿时一样，他牵着她的手。对着日落的方向。只是那些云，突然卷走了夕阳。
山的轮廓在雾里模糊成遥远。直到天的尽头。夕阳被雾锁住。
几只喜鹊肆无忌惮地摆弄着悠闲。
简看着罗，露出笑。飘忽而苍白。
也许，注定是这样的。罗。注定我们不能再共夕阳。
可，简。我会带你再来。
夜湮没了雾的霞。天空的肌肤是苍凉的灰蓝，无法触摸的低沉。海般忧郁。
――10――
那是个有着小河的路边公园。他牵着她的手走。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河水里倒映着城市里夜的霓虹。细碎的光，松散地撒满了小河的无眠。
他们坐在石凳上。他揽过她。他端详着这个女人。眼睛里的忧郁被迷朦的夜色湮没。“简…….想过我吗？你让我心疼。想你念你，你知道吗？……”
他们偎依着。
“上帝造人的时候，是取了男人的一根肋骨造了他的女人。所以每个男人都只有一个女人是真正属于他。也许那个女人会成为他的妻子。也许他一生都不知道有个那样的女人是他的。”
他们不停地拥抱，不停地亲吻。
“喜欢我吗？罗。”
“不是喜欢，是爱！我爱你。简。”
简再也无法自持。她哭了，不只是泪。还有那些储存了二十几年的等待。只为他这句话。他知道，她的哭声里是什么。
那些声音，象是暗流。能够把灵魂和躯体打通的暗流。他感觉到那样的气流在身体里膨胀，他只想被融化掉。
“我爱你，罗。真的爱你。”
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唇。她吻它们。它们不属于她。可她不管。
她听到自己的皮肤发出的饥渴声。缠绵而抑郁。
“让我嫁给你吧。”
“让我嫁给你吧。你应该是我的男人。”她那么呢喃着。在他的耳边。她知道，这些都只是声音，都只是这个夜，没有月光的暧昧。
可她需要那么说。那些声音只是需要。只是不由自主。只是那么多年来她要说的。
他抱紧她。吻她。不想放下，再不想。
“简，我爱你。你是我的。一直是。永远是。”
她对他的情感找不到出口。她几乎被自己窒息。和他在一起，她可以听到自己血液里的涛声。那不断涌来的浪潮。
――11――
他背着她走。她安静地趴在他的背上。靠着他的脸。这个男人，她深爱的男人。她无法说清心里的那隐隐的酸楚。她看到时间在他脸上留下的岁月的痕迹。“罗，如果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多好。”“只要我可以动，就这样背着你走。不，只要我还活着。”
她闭上眼。那是种幸福。惟独她体会到的幸福。哪怕是罗也不知道这样的幸福，对于她的意义。“这个五月真美。它是一生。”
这个五月真美，它是一生。简笑了，眼睛里是温暖的潮湿。
这不是爱。不是。因为爱不会那么强烈。因为这已经超出了我们所能感受的爱。
How can mere words my heart explain 。with all my soul i\‘ve tried in vain 。
他把她放在船上。站在她的背后拥住她。他们不再说话。风沿着河吹来，把她的头发吹拂在他的脸上。淡淡的花香和着河水的清凉，在风里旖旎。
他把她抱到那片花的池边。那里是拥簇的盛开。他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看着她。吻她。她说：“罗，我要等到月亮圆了的时候离开这里。”他抬头看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今夜没有月亮。即使有也是月牙啊。”他说。
“我不管，我就要等到月亮圆了的时候再离开。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看她。然后看那些花。他折了两支给她。那是兰花。开在这个季节的，黄色的兰花。那么美。花枝的断处有清涩的液体溢出，惶狞而绝望。可它们无力选择。
如同他们无法选择时间的倒退。
他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插在她的背包里。然后看着她笑。
简静静地看他做这些。她喜欢那些花，喜欢把它们变成干枯的美丽。它们将属于她。它们是她的记忆。它们是他的味道。
整个晚上她都象一朵花。盛开着幸福。灿烂而温柔。
是的，这个五月真美。它对于我是那么重要。它可以是一生。简在心里说着。声音便从眼睛里泄出。落在罗的脸上。他感受着那目光的抚摸。温存而沉沦。
他的手机响了。那里是苏的声音。
简看着他说话。安静而沉默。
“我嫉妒她。”她那么说。他知道她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实的。他叹息。声音里是沉重的无奈。
她笑：“罗，这是命。不是我们的错。时世给了我们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劫难。我们只有接受真实。林说的对，生活不是梦，不是虚幻的。爱情也应该有责任。我们不可以太自私。我爱你，可我知道，这样的爱没有未来。今天，足够了。有今天，足够了。”
是的，是劫难。可，是我深深爱着的劫难。罗把头埋在她的胸前。有些泪似乎抑压了几百年。
月亮始终没有出来。他们要离开那里的时候，简看着花，心疼了一下。只剩下一朵了。她回头看了看走过的路。依稀的路灯寂静地呼吸在这空荡荡的夜里。她知道他们没有时间去寻回失落的那朵。他们该离开这里了。
她伸出手，把存下的那朵在枝上摘下，然后抛向身后。她听到了沉痛的落地声。只有她可以听见。那轰然的绝望和决绝。她闻了闻手，那里有残存的香味和她的残忍。可是，她不想看到孤独，她宁愿它们一起失落在这个园子里。一起死亡。
也许是她害怕孤单。孤单的所有。
罗看着她。默默地。他们拥抱。他们吻着离别。
“我们有缘无份。这是注定。我们无力抗挣。因为我们不只是爱着自己。我们还爱别人，还被爱。”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寂寞的香气/我要试着离开你不要再想你/虽然这并不是我本意/你曾说过会永远爱我……不要刻意说你还爱我/当看尽潮起潮落/只要你记得我……
那棵树的名字叫什么？那么高大，却开满了整树的花。细碎的白色。一簇簇，一串串。丝丝淡淡的花香里，怎么可以流淌的是忧伤？是花的还是五月的？
――12――
生活中总会有些无奈。也许因为得不到而渴望。
意识到这些，简开始冷静地承认现实。
其实林他才是我生命意义里的全部。罗不属于我。也许会在记忆里消失，也许会离我越来越远。只要我肯给自己放弃思念的机会。
我需要换种方式活着。不是活在记忆里。而是让林活在我的生命里。这很重要。因为我需要幸福，需要温暖。而林给我的，才是真实的。塌塌实实的生活。罗只是记忆，，是年少的梦，是伤口。它会痊愈。只要我不去常常揭开它。让它疼痛。
又是几年了。
简蜷缩在沙发里。手里是那夜罗摘给她的花。早已干枯。其实上面没有花，几个失去生命的枯蕾寂寞地干涸在未开的颓废里。简看着它们。
脸上是笑。水般温柔。
它们是记忆。它们是疼痛。幸福的疼痛。
他还好吗？他是否会记起我？
简有时会象今天这样想起那个五月的下午和夜。那整树细碎的花。那被抛在身后的沉重的落花声。那被雾锁的夕阳。还有罗的气息。
她是个幸福的女人，她有全心爱着她的林。她也爱他。可她还会去触动那经年的记忆。因为她是个女人。因为她曾经深深地爱过付出过。以为时间可以治愈这份爱的疤。以为岁月很长，长的足够可以忘记什么。可她错了。那些记忆真的是一生。
也许这不是错。注定的存在。但我的亚当是林。我是他的肋骨。
那些花，那些美丽的花。在我拿到它们的那天，我便失去了。就象那个下午的夕阳被雾锁住。宿命。
简的脸上是平和的笑。宁静而安详。
这个五月真美，它可以是一生。又是五月，罗独自坐在那里，看夕阳用完美的姿势坠入西山。然后世界在暧昧的色彩里滑向黑暗。
我要等到月亮圆了的时候离开。罗笑，简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
起身，离开
那长长的窗帘在风里飘忽着把夕阳隔离在了外面。那是道绿色的屏障。极浅极浅的绿。宁静而平和。
那是个宽厚的沙发。简蜷缩在那里，静静地感受着余辉在窗帘缝隙里的若隐若现。手里是干枯的花枝。上面没有花，几个失去生命的枯蕾寂寞地干涸在未开的颓废里。简看着它们。
脸上是笑。
――1――
他说：“你还好吗？”
“嗯。”她轻轻地点头。
他也点头。没有声音。他们彼此用眼睛读着久别和重逢。
他走过去，拉起的她的手。
在那一瞬间。他突然知道，他给了这个女人什么。他使劲地握着她的手。他想给她一些温暖。
简被他握的很痛。也许那是她需要的。不，是她一直等待的。
咖啡的味道在低声的音乐里迂回。如同克莱得曼的[命运]在指间游离。
命。你无可抗挣。
简甚至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城市是对是错。
“你还好吗？”罗问着同样的话。“嗯。”她依旧轻轻地点头
――2――
他，一直是简在寻找的男人。那天，她终于找到他。简从不知道，她爱的男人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可她无从选择。如同这个秋天的无法躲过。
秋天。枫叶火焰般喧嚣的日子。苏结婚了。就象那枫，她脸上喧嚣的是火焰般的幸福。简是她的伴娘。
他们的婚礼是古老的中国式的。苏说，他喜欢。
那是快乐的声音。四处弥散着喜气的音乐。在那样的音乐里，苏成了罗的新娘。简笑着，她想看新郎的样子。她看他的时候，他不经意地回头。简的笑便在那一瞬间僵寒。罗愣愣地站在那里。
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简永远不会忘记，她听到罗的眼睛里有同样的雷声炸起，然后是无声的熄灭。熄灭。
熄灭。余留下沉寂的疼痛。
简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上滑过。碎裂声。战栗的黑洞。
――3――
她整理着思绪。她不可以流泪。这是个喜庆的日子。她只有祝福。苏是她的朋友。罗是她的梦。
那年，罗二十五岁。他随着平反的父母离开了简在的城市。简还能清楚的听到，十七岁那年，自己追赶着那逐渐远去的车时奔跑的哭泣声。
车扬尘而去。她没有追上。她哭着看膝盖上跌破的疼痛。然后，她看到罗。然后她被拥进他结实的臂膀里。
她笑。挂着满脸的泪。他说：“简，我等你长大。”
那时，夕阳正落去。她使劲地点头。每颗泪上都是夕阳的色彩。鲜活而灿烂。
那是些童年的碎片。时间串起的经历。罗在她的成长里是哥哥是朋友也是王子。
她终于长大。他的城市里，没有他。她不知道他又随着父母去了更远的地方。多少次，简从梦里醒来，都是那辆远去的车。飞舞的尘土。夕阳和泪。
十年了。简终于等到他，在苏的婚礼上等到。
终于等到。而这几乎杀了她。但她不能哭。也许，悲伤会吞噬了眼泪。
她没有泪。夕阳下，她只是那么苍白而空洞地把自己放进这个日子里。
……
――4――
“你还好吗？”他问。
“嗯。”她轻轻地点头。
十年了。我找了你十年。
对不起。实际上，我们那次回来才知道。爸妈并没有平反，而是把我们召回下放到更远的西北去。对你，我不敢再有奢望。我让自己蔽熄了对你的梦想。后来，我们还是回到了这个城市。我不敢让自己勾起对你的思念。我以为你早已是别人的妻子。你那么美，那么善良。去年我遇到苏。她爱我。
她安静的听。眼睛里是汹涌的疼痛。澄澈而泛滥。
你也爱她吗？
他点头。
因为她和我长的很象？罗的心突然骤痛了一下。他知道，苏只是影子。
你走的那年。我把自己放进书里。我以为那是唯一可以找到你的路。我用最好的成绩。来到这个城市。我以为我到了你的身边。可这里没有你。我用等待守侯着时间。我知道，你一定在一个我还没有找到的地方等我。
所以，我等。一直等。
他伸出手，轻轻地擦去她腮上的泪。那些泪，终于决堤而出。他揽过她。闭着眼。鼻子里的酸楚在神经里蔓延成四面楚歌的沉沦。
今夜，他的新娘在花烛边听着空气在屋子里的徘徊。
简抬起头时，脸上是笑。她说：“罗，过去了。我们注定无缘，这是命。回吧，苏一定会着急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那么爱你。我们已经很不幸了。别再把这份不幸给她。她应该是幸福的。”
送她回家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雨点象寒凉的针。简的忧伤无处躲藏。
他听到自己的颤抖。他用心唤着她。他为她遮雨，用他的身体。他紧紧地抱着她。在雨里。时间渗入到黑暗深处。
“简，简……我以为我把你藏的很严实，我以为自己再不会走近你。可简，我错了。你出现的瞬间我就知道，我不该害了苏。我欠了你的，可我这辈子还不上了。你是个好女人，你不属于我。你应该有属于你的幸福。”
简只是贴紧他。雨那么一直下，和着她的泪。“没有你，我的幸福不会完整。七岁时我就知道。”
――5――
简一直记得。七岁那年，她随着被打成右派的爸妈下放到了那个古老的小城。她没有朋友。后来罗也和她一样来到这里。那年他十五岁。他住在她的隔壁。他是她唯一的童年色彩。那曾经是灰色的岁月。无数象他们一样的孩子带着社会和时代给父母的烙印活着。
她喜欢他带她去看夕阳。看那轮火样的红色用绝美坠落。然后把世界一点点推向黑暗。
那时她还小，可她总是那么安静地跟着他一起看。她甚至喜欢看夕阳落去的瞬间，他脸上的色彩和轻尘的舞蹈。她不懂得更多，她只是个孩子。可她常常就那么窒息在那夕阳最后的美丽中。那些无与伦比的西霞。
她还喜欢听他说：真美。你也一样。
她一直在想，他喜欢和夕阳告别。他喜欢等待明天。
也许他总盼望有新的开始。可他总送走不变的日子。
有时，他会摘了花和草给她。或编成帽子戴在她的头上。他总是牵着她的手走。他讲童话给她听。她便把他当成王子。她总是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笑，有风吹过的时候，她会听到那片路边的小树林用叶子舞蹈着唱歌。
她也唱。
他背她过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成群的灰色小鱼惊恐着游窜。水草扭动着绿色的肢体。柔软而缠绵。
她一直希望真的有巫婆把南瓜变成马车，一直希望某天早上醒来，枕边有双水晶鞋。或者她就是公主。
长大了。那些片段依然留在她的眼睛里。一幕幕串联成等待。夕阳依旧，年复一年。罗走了，在她十七岁的那年。
后来，她独自看夕阳。看夕阳落去。黑暗一点点吞噬这个世界。那时，她会听到经脉里的呼吸，她害怕寂寞那燃烧的蔓延。罗……
等待，是一种幸福的痛。
可，终于等到时，却似乎，世界上只留下了她一个人。空旷的寒冷，是心的。无际而苍凉。
突然里一切都失去了目标。
――6――
她那么细致地看着天空。几颗孤单的星星疲惫着忽明忽暗。月亮弯成一勾细黄。虫蛉的呢喃缠绵缱绻成夜的味道。
咖啡凉了。转身的刹那。那杯子摔在地上。清脆的声音惊颤了暗昧的夜。她漠然地拣着那一地碎片。苍白的手指上有洇红繁衍。那是血。
简楞楞地看着。忘记了疼痛。她似乎看到了夕阳落去时绝美的绚丽，余辉里罗灿烂而鲜活的笑容。她也笑了，无声无息地嫣然。为什么？！……她绝望地看着指尖上的红色。那笑消失在疼痛里。心的。
她把锐利地瓷片搭在手腕上，她安静地看。然后缓慢地划过。她只想让自己再痛些。痛些。
腕上瞬间有罂粟花盛开。大朵大朵的红艳。疯狂地盛开。她用手抚摸。轻轻地。很轻。
那是寂寞的颜色。美丽而绝望。她微笑，残白而缥缈的恍惚。剧烈的疼痛竟然是无法拒绝的快感。那些罂粟，成片的涌来。火样呼啸。妖娆。成片，成片。
醒来的时候，是医院里白色的四壁。那是天堂的色彩。可掉瓶里输出的是鲜红的凡尘。那是林的血液。他救了她。她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会听到一些瓷片滑过心间的寒战声。每个毛孔都随之颤抖。然后是漫天的尘土。夕阳。泪。远去的车。
她不知道这都代表着些什么。
罗握着她的手，轻轻地唤着她。她木讷地看他。看这个男人脸上的泪在奔走。她神情陌生而麻木。她不再记得他。
“我让你失望了，简。让你伤心了……我不知道我会杀了你。也杀了自己。可你要好起来，别这样……简……”罗渴望着努力着。可他唤不醒她的记忆。
简只是陌生地看着他。她紧紧地抓着林的手。似乎那是唯一的依靠。她象溺水的孩子。她拒绝想起一切。关于罗的。
医生说，她患了选择性失忆症。
从医院里出来后。简和林结婚了。那是个一直被她隔离在视线外的男人。简隔离着他和他的优秀。可他一直等她看到他，记起他，爱上他。
他们走了。林和简。走的干净而彻底。只留给了罗那个秋天的瞬间。
――7――
剪不断。理还乱。思也艰难，忘也难。
时间如水。简走了多久了？去了哪里？
罗习惯了去那间他们坐过的咖啡屋。他似乎永远只坐那个简坐过的位子。永远只喝同样的咖啡。从不和别人交谈。静静地看窗外，直到夕阳隐去。然后孤单地离开。
象很多书里写的那样。很多年后的一天，罗僵愣站在那咖啡屋的门口。他不敢说话，他惟恐是幻觉。那个女人坐在那里。安静地坐在他一直坐着的位子上，安静地看着窗外。那时，太阳正隐去。被周围的高大建筑物吞噬。似乎她一直在，似乎从没有离开过。
罗几乎站不住。他扶着门框。看她。一直。
当太阳在视线里消失的时候。他看到有些晶莹的东西顺着简的面颊流下。一滴又一滴。罗觉得自己要疯了。长久的思念汹涌成歇斯底里。
他走过去。“简……”
她回头。双唇颤抖，有微微的哭泣在喉间哽咽。难以呼吸。
他拉过她走出那间咖啡屋。他把她塞在车里。他不说话。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如同那个秋天。她被他握的很疼。可她知道那是她等待的。
他一直向前开。她不问他去哪里。七岁那年开始，她就习惯了跟着他走。
他说：“简，我们去看夕阳。还来的及。”那时夕阳正缓慢地行走。不停地堵车。不停地有车从旁侧的路上挤来。而夕阳正缓慢地落去。终于穿过高速路。穿过城市的边缘。
他带她去十三陵。停在那里，他遗憾地看着天。还是晚了。暮色里，远处的，近处的山似乎都笼罩在雾霞里。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
那里有成片成片辽阔的平坦。稀疏地生长着杂草。有弯弯曲曲的小路逶迤成风景。他说，这里曾经是成片的水。
来晚了。简，我们没有看到夕阳。简笑，其实他不知道，他比夕阳重要。夕阳是他的装饰。
――8――
他想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他想知道她是否幸福。他想知道很多。关于她的一切。可他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揽过她，在风里，疼惜地拥着这个女人。
“简，你终于回来了。”泪落在声音里。他轻轻地抚摸着她手腕上的疤痕。有股揪痛在身体里撞击。
简温顺地偎依在他的臂膀里。“罗，我好累。为什么我们是这样？！”
“爱情，就象一场病。可为什么我们病的无药可救？”
她想起林的眼睛，林的声音，林的渴望和无奈。林爱她。爱的那么辛苦而小心翼翼。
林把她带了回来。林要她有完整的幸福。她记得他说的一切。
简，你要面对。生活不是梦，不是逃避。你不可以一直把自己放在梦里。我知道你从没有忘记，你只是不说出来。可你不快乐，哪怕我竭尽全力，简，你一样不是真心的快乐。我希望你的幸福是真实的，而不只是我给你的港湾。你可以停靠，可以驻泊。可你的情感从没有在我这里依靠。
你让我和你一样患上了不安全。患上了爱情的病。恐惧并渴望着。你戴着面具对我，你的笑，你的幸福，在我这里只感觉到缺陷。你只是不想让我伤心。这让我心疼，心疼你的疲惫。让我无能为力。你得学会承认现实。你或者选择去争取，你或者选择放弃。你不可以把自己包裹在无尽的幻觉里。如果你爱罗，就去大胆地爱。给自己，给罗，也给我一个结果。
可我爱你，简，我会害怕失去。但我不想你活的不开心。生命需要快乐，真实的快乐。回北京吧。也许罗和你一样痛苦。爱，同样需要责任。需要轻松。
简没有对罗说这些。面对他，她竟然在不停地想起林。
――9――
依旧是五月的下午，依旧是不停拥挤的车。依旧是他握着她的手。依旧是去那里看夕阳。整个的下午，阳光灿烂而明媚。风是暖的，柔软的暖。
依旧是穿过城市。穿过那些水泥钢筋的森林。然后是绿色的园林。还有麦子的清香。成片的熟透的麦浪。缭绕着初夏的韵美。
就要到了。罗开心地笑。简也一样。
没有真实的理想。那些云，就那样卷走了太阳。他们依旧停在那山脚下。象儿时一样，他牵着她的手。对着日落的方向。只是那些云，突然卷走了夕阳。
山的轮廓在雾里模糊成遥远。直到天的尽头。夕阳被雾锁住。
几只喜鹊肆无忌惮地摆弄着悠闲。
简看着罗，露出笑。飘忽而苍白。
也许，注定是这样的。罗。注定我们不能再共夕阳。
可，简。我会带你再来。
夜湮没了雾的霞。天空的肌肤是苍凉的灰蓝，无法触摸的低沉。海般忧郁。
――10――
那是个有着小河的路边公园。他牵着她的手走。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河水里倒映着城市里夜的霓虹。细碎的光，松散地撒满了小河的无眠。
他们坐在石凳上。他揽过她。他端详着这个女人。眼睛里的忧郁被迷朦的夜色湮没。“简…….想过我吗？你让我心疼。想你念你，你知道吗？……”
他们偎依着。
“上帝造人的时候，是取了男人的一根肋骨造了他的女人。所以每个男人都只有一个女人是真正属于他。也许那个女人会成为他的妻子。也许他一生都不知道有个那样的女人是他的。”
他们不停地拥抱，不停地亲吻。
“喜欢我吗？罗。”
“不是喜欢，是爱！我爱你。简。”
简再也无法自持。她哭了，不只是泪。还有那些储存了二十几年的等待。只为他这句话。他知道，她的哭声里是什么。
那些声音，象是暗流。能够把灵魂和躯体打通的暗流。他感觉到那样的气流在身体里膨胀，他只想被融化掉。
“我爱你，罗。真的爱你。”
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唇。她吻它们。它们不属于她。可她不管。
她听到自己的皮肤发出的饥渴声。缠绵而抑郁。
“让我嫁给你吧。”
“让我嫁给你吧。你应该是我的男人。”她那么呢喃着。在他的耳边。她知道，这些都只是声音，都只是这个夜，没有月光的暧昧。
可她需要那么说。那些声音只是需要。只是不由自主。只是那么多年来她要说的。
他抱紧她。吻她。不想放下，再不想。
“简，我爱你。你是我的。一直是。永远是。”
她对他的情感找不到出口。她几乎被自己窒息。和他在一起，她可以听到自己血液里的涛声。那不断涌来的浪潮。
――11――
他背着她走。她安静地趴在他的背上。靠着他的脸。这个男人，她深爱的男人。她无法说清心里的那隐隐的酸楚。她看到时间在他脸上留下的岁月的痕迹。“罗，如果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多好。”“只要我可以动，就这样背着你走。不，只要我还活着。”
她闭上眼。那是种幸福。惟独她体会到的幸福。哪怕是罗也不知道这样的幸福，对于她的意义。“这个五月真美。它是一生。”
这个五月真美，它是一生。简笑了，眼睛里是温暖的潮湿。
这不是爱。不是。因为爱不会那么强烈。因为这已经超出了我们所能感受的爱。
How can mere words my heart explain 。with all my soul i\‘ve tried in vain 。
他把她放在船上。站在她的背后拥住她。他们不再说话。风沿着河吹来，把她的头发吹拂在他的脸上。淡淡的花香和着河水的清凉，在风里旖旎。
他把她抱到那片花的池边。那里是拥簇的盛开。他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看着她。吻她。她说：“罗，我要等到月亮圆了的时候离开这里。”他抬头看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今夜没有月亮。即使有也是月牙啊。”他说。
“我不管，我就要等到月亮圆了的时候再离开。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看她。然后看那些花。他折了两支给她。那是兰花。开在这个季节的，黄色的兰花。那么美。花枝的断处有清涩的液体溢出，惶狞而绝望。可它们无力选择。
如同他们无法选择时间的倒退。
他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插在她的背包里。然后看着她笑。
简静静地看他做这些。她喜欢那些花，喜欢把它们变成干枯的美丽。它们将属于她。它们是她的记忆。它们是他的味道。
整个晚上她都象一朵花。盛开着幸福。灿烂而温柔。
是的，这个五月真美。它对于我是那么重要。它可以是一生。简在心里说着。声音便从眼睛里泄出。落在罗的脸上。他感受着那目光的抚摸。温存而沉沦。
他的手机响了。那里是苏的声音。
简看着他说话。安静而沉默。
“我嫉妒她。”她那么说。他知道她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实的。他叹息。声音里是沉重的无奈。
她笑：“罗，这是命。不是我们的错。时世给了我们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劫难。我们只有接受真实。林说的对，生活不是梦，不是虚幻的。爱情也应该有责任。我们不可以太自私。我爱你，可我知道，这样的爱没有未来。今天，足够了。有今天，足够了。”
是的，是劫难。可，是我深深爱着的劫难。罗把头埋在她的胸前。有些泪似乎抑压了几百年。
月亮始终没有出来。他们要离开那里的时候，简看着花，心疼了一下。只剩下一朵了。她回头看了看走过的路。依稀的路灯寂静地呼吸在这空荡荡的夜里。她知道他们没有时间去寻回失落的那朵。他们该离开这里了。
她伸出手，把存下的那朵在枝上摘下，然后抛向身后。她听到了沉痛的落地声。只有她可以听见。那轰然的绝望和决绝。她闻了闻手，那里有残存的香味和她的残忍。可是，她不想看到孤独，她宁愿它们一起失落在这个园子里。一起死亡。
也许是她害怕孤单。孤单的所有。
罗看着她。默默地。他们拥抱。他们吻着离别。
“我们有缘无份。这是注定。我们无力抗挣。因为我们不只是爱着自己。我们还爱别人，还被爱。”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寂寞的香气/我要试着离开你不要再想你/虽然这并不是我本意/你曾说过会永远爱我……不要刻意说你还爱我/当看尽潮起潮落/只要你记得我……
那棵树的名字叫什么？那么高大，却开满了整树的花。细碎的白色。一簇簇，一串串。丝丝淡淡的花香里，怎么可以流淌的是忧伤？是花的还是五月的？
――12――
生活中总会有些无奈。也许因为得不到而渴望。
意识到这些，简开始冷静地承认现实。
其实林他才是我生命意义里的全部。罗不属于我。也许会在记忆里消失，也许会离我越来越远。只要我肯给自己放弃思念的机会。
我需要换种方式活着。不是活在记忆里。而是让林活在我的生命里。这很重要。因为我需要幸福，需要温暖。而林给我的，才是真实的。塌塌实实的生活。罗只是记忆，，是年少的梦，是伤口。它会痊愈。只要我不去常常揭开它。让它疼痛。
又是几年了。
简蜷缩在沙发里。手里是那夜罗摘给她的花。早已干枯。其实上面没有花，几个失去生命的枯蕾寂寞地干涸在未开的颓废里。简看着它们。
脸上是笑。水般温柔。
它们是记忆。它们是疼痛。幸福的疼痛。
他还好吗？他是否会记起我？
简有时会象今天这样想起那个五月的下午和夜。那整树细碎的花。那被抛在身后的沉重的落花声。那被雾锁的夕阳。还有罗的气息。
她是个幸福的女人，她有全心爱着她的林。她也爱他。可她还会去触动那经年的记忆。因为她是个女人。因为她曾经深深地爱过付出过。以为时间可以治愈这份爱的疤。以为岁月很长，长的足够可以忘记什么。可她错了。那些记忆真的是一生。
也许这不是错。注定的存在。但我的亚当是林。我是他的肋骨。
那些花，那些美丽的花。在我拿到它们的那天，我便失去了。就象那个下午的夕阳被雾锁住。宿命。
简的脸上是平和的笑。宁静而安详。
这个五月真美，它可以是一生。又是五月，罗独自坐在那里，看夕阳用完美的姿势坠入西山。然后世界在暧昧的色彩里滑向黑暗。
我要等到月亮圆了的时候离开。罗笑，简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
起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