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恨 （上）
作者：水湄
比奇首富林老爷50大寿之日，林宅院子里搭起了一个大戏台。林老爷生平喜听戏曲，尤爱程派青衣的《春闺梦》。每逢节假日，只要有戏台，林老爷必点上一曲《春闺梦》，边听私下还哼哼唧唧地跟着唱，唱到情深处，眼角就会落下几滴泪，都说那是林老爷太思念亡妻的缘故。亡妻生前最爱的就是这曲《春闺梦》。
林老爷膝下一子二女。儿子名叫玄夜，并非亲生，是在一个满月之夜，林老爷回家时在门外拾得。林老爷走过去将孩子抱起，当时未满月的玄夜并不哭，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溜溜直瞅，露在强裸外的小手就生生抓住了林老爷的衣襟。林老爷一笑，从此将这孩子养下了。另两个女儿，姐姐知蔷活蹦乱跳，长妹妹知薇两岁。知薇是个安静乖巧的孩子，可是并不得林老爷的喜欢，因为她的出生夺去了母亲的生命，对此，知薇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深疚，对父亲及姐姐从来都是极其顺从。
三个孩子敏感而清澈地相互长大。受着林老爷的影响，玄夜从小习戏曲。大寿之日的这曲《春闺梦》，就是由玄夜唱角儿。
玄夜的曲感仿佛是与生俱来，悲切的歌喉凄凄宛转，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竟唱出了程派的魂。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鼓锣轻点，管管丝竹渐歇，一曲完毕，林老爷早已拾袖抹泪，知蔷也伏在知薇肩上轻轻抽泣。只有知薇，睁着一双星亮的瞳仁望着空荡荡的戏台，久久回不了神。不落泪，知薇从第一次听《春闺梦》时就不落泪，知蔷说她不懂戏，知薇只淡淡的笑，其实是太入戏，眼泪就会倒流回心底里去。一阵风吹来，夹杂着浓郁的蔷薇花香，知薇将目光从戏台上收回，***颊轻轻贴上知蔷额角，姐姐别哭，那只是戏。
换下戏服，玄夜向知蔷知薇走来。知薇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柔软得象朵绽开的蔷薇，这是她引以为傲的哥哥。知薇起身，步子刚想迈出，突的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向前摔了出去，她看见一只紫色的绣花鞋迅速抽离她被拌住的前脚，抬眼，知蔷已伏在玄夜怀里嘤嘤地啜泣――
“玄夜哥，你怎么可以每次都唱这么好，我听了心里好难过。”
玄夜轻拍了拍知蔷的背，蹲下来扶起知薇，“摔疼了吗？”
知薇抹开脸上的土，微笑着摇摇头。
知蔷这时却突然哭得更伤心了。柔弱的身体已似无法支撑，软软地又倒进玄夜怀里。知薇低下头，看见姐姐脚上的绣花鞋，幽幽的紫色，如两朵零落的紫樱飘进眼里，忽地她觉得眼睛生疼。
回到闺房，知薇用绢帕轻轻擦着膝上的伤。路面的沙石划破了裤子，在膝上擦下深深浅浅的细痕，嫣红的一抹伤，和着烛光，宛若绫布上绣着一只翩然的蝶。知薇旋开金疮药的瓶塞，用绢帕醮了药水，刚刚接触到破裂的肌肤，知薇就疼得全身一阵颤栗，贝齿紧咬，险些就落下泪来。药水一点一点抹上伤口，刺痛感一阵一阵频频袭过，知薇笑着打趣，蝴蝶你也会咬人么？
知薇吹熄蜡烛躺上了床。膝上的伤还有些作疼，知薇侧过身子蜷起双脚，窗外这时隐隐传来歌声――
“暗地里芳心自许……”
苍老的声音，颤颤巍巍，似乎还夹杂着泪，是爹爹又开始唱《春闺梦》了。爹爹一直在思念着母亲，知薇闭上眼睛想像母亲的模样，沿着父亲的思念，她仿佛看到了素未谋面的母亲，慈爱而美丽。爹爹说姐姐知蔷长得象母亲，姐姐那么美丽，肯定很象……那么自己呢？自己长得象谁？父亲从未说过……春闺梦，梦里人，玄夜哥是否知道他就是我的梦里人呢？……窗外满月的光洒进来，知薇微笑着入睡了。
她忘记了那双，紫色的绣花鞋。
十五那天，知蔷和知薇从庙里上香回来，在路过一个卖古玩的小摊时，知薇的脚步停住，她蹲下身来拿起摊角上一支银簪细细端详，很普通的簪，细长银白的簪身，尖端上嵌着两朵蔷薇，一大一小，银色的蕊掬住几瓣浅浅的嫣红，光波流转下，敛着一点生动。
小贩微笑着说，这是一支姐妹簪，簪上的两朵蔷薇本是一对姐妹，但是后来却遭到了劫数……
知蔷不耐烦地打断：“劫数？薇薇别听他胡扯。”说完转身就走。
知薇起身，追着知蔷的脚步跟上去，频频地却一直在回头看，直到古玩小摊终于在视线里缩成了一个点。
回到家，趁着知蔷回房的当儿，知薇偷偷溜回到古玩小摊前。因紧张而小跑，知薇的额角渗出了细微的汗，双颊娇红，眼睛藏不住兴奋地在小摊上直看。渐渐的，知薇眼里的光暗淡下来，刚才放着银簪的地方这时已填上了一个香粉纸盒，银簪已不知去向。抬头，知薇疑问地望向小贩。
小贩微笑依旧，那只银簪刚才已经被一位公子买走了。
知薇的心扑了空，象石子跌进水里，沉下去，她讪讪的往回走。在家门口，知薇遇到了外出正归的玄夜。玄夜差点就被知薇撞了个满怀。他爱怜的看着知薇，“薇薇，想什么呢？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知薇的脸蓦地腾红了。她抬眼看向玄夜，嘴角露出两朵柔软的笑，软软的象要融进空气里去。只要见到玄夜，所有不开心的事都会烟消云散。知薇用力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晚饭，是专门为玄夜洗尘。玄夜明日就要到绿洲去为林老爷跑一趟药材生意。这一去起码得两个月。因此晚餐格外丰富，觥筹交错间，玄夜和林老爷相互都喝得有些醉了，微熏着竟唱起《春闺梦》来――
“暗地里芳心自许……”
玄夜开了头，林老爷跟着也唱了起来。知蔷雀雀地击杯为鼓，伴起丝旋竹乐。知薇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看着，心底也在轻轻地跟着唱――
“可怜侬在深闺等，云裳开日就等到今天……”
大厅上红烛明亮，温暖的色泽，照得他们每个人脸上都镀着一层柔和的光，亲情，温情，融洽着。他们把《春闺梦》的悲调唱成了喜调，温暖，在彼此之间有些暧昧的扬。
红烛短了，残了，月儿当空了，歌声曲声渐沉渐歇了。知薇亲自沏了一壶栗子茶，给林老爷，玄夜，知蔷每人都斟上一杯，便径自回房了。
走到门口，知薇仿佛听见玄夜叫了声自己的名字，她停下脚步，便听到大厅内传来一些杯碗摔地的声响，接着是一张椅子闷声倒地，然后是姐姐知蔷关怀的声音：“玄夜哥，我扶你回房。”知薇不觉莞尔，想是玄夜哥今晚喝得太多了。
知蔷扶着玄夜回到房里躺下。醉酒使玄夜已经有些神志模糊。
当知蔷把温热的巾帕敷上玄夜的额时，她听到玄夜在轻轻叫着：知薇！轻轻的声音，竟是发自心底。知蔷手一抖，毛巾便覆住了玄夜的一只眼。
玄夜没有转醒，只嘟哝着转了一个身，胸口的衣襟交叠处露出一个长形紫檀盒子来。
知蔷用手扶正玄夜额上的巾帕，然后小心翼翼地取过紫檀盒子，打开，知蔷的目光怔住。盒子里躺着的那只银簪，簪身细长，簪尖上的两朵蔷薇像偎盛开，粉瓣银蕊，烛光下敛着点点生动。是今天知薇在小摊上看中的那支！
一丝不安滑过知蔷心底，握着紫檀盒子的手，渗出了细微的汗。
林老爷膝下一子二女。儿子名叫玄夜，并非亲生，是在一个满月之夜，林老爷回家时在门外拾得。林老爷走过去将孩子抱起，当时未满月的玄夜并不哭，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溜溜直瞅，露在强裸外的小手就生生抓住了林老爷的衣襟。林老爷一笑，从此将这孩子养下了。另两个女儿，姐姐知蔷活蹦乱跳，长妹妹知薇两岁。知薇是个安静乖巧的孩子，可是并不得林老爷的喜欢，因为她的出生夺去了母亲的生命，对此，知薇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深疚，对父亲及姐姐从来都是极其顺从。
三个孩子敏感而清澈地相互长大。受着林老爷的影响，玄夜从小习戏曲。大寿之日的这曲《春闺梦》，就是由玄夜唱角儿。
玄夜的曲感仿佛是与生俱来，悲切的歌喉凄凄宛转，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竟唱出了程派的魂。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鼓锣轻点，管管丝竹渐歇，一曲完毕，林老爷早已拾袖抹泪，知蔷也伏在知薇肩上轻轻抽泣。只有知薇，睁着一双星亮的瞳仁望着空荡荡的戏台，久久回不了神。不落泪，知薇从第一次听《春闺梦》时就不落泪，知蔷说她不懂戏，知薇只淡淡的笑，其实是太入戏，眼泪就会倒流回心底里去。一阵风吹来，夹杂着浓郁的蔷薇花香，知薇将目光从戏台上收回，***颊轻轻贴上知蔷额角，姐姐别哭，那只是戏。
换下戏服，玄夜向知蔷知薇走来。知薇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柔软得象朵绽开的蔷薇，这是她引以为傲的哥哥。知薇起身，步子刚想迈出，突的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向前摔了出去，她看见一只紫色的绣花鞋迅速抽离她被拌住的前脚，抬眼，知蔷已伏在玄夜怀里嘤嘤地啜泣――
“玄夜哥，你怎么可以每次都唱这么好，我听了心里好难过。”
玄夜轻拍了拍知蔷的背，蹲下来扶起知薇，“摔疼了吗？”
知薇抹开脸上的土，微笑着摇摇头。
知蔷这时却突然哭得更伤心了。柔弱的身体已似无法支撑，软软地又倒进玄夜怀里。知薇低下头，看见姐姐脚上的绣花鞋，幽幽的紫色，如两朵零落的紫樱飘进眼里，忽地她觉得眼睛生疼。
回到闺房，知薇用绢帕轻轻擦着膝上的伤。路面的沙石划破了裤子，在膝上擦下深深浅浅的细痕，嫣红的一抹伤，和着烛光，宛若绫布上绣着一只翩然的蝶。知薇旋开金疮药的瓶塞，用绢帕醮了药水，刚刚接触到破裂的肌肤，知薇就疼得全身一阵颤栗，贝齿紧咬，险些就落下泪来。药水一点一点抹上伤口，刺痛感一阵一阵频频袭过，知薇笑着打趣，蝴蝶你也会咬人么？
知薇吹熄蜡烛躺上了床。膝上的伤还有些作疼，知薇侧过身子蜷起双脚，窗外这时隐隐传来歌声――
“暗地里芳心自许……”
苍老的声音，颤颤巍巍，似乎还夹杂着泪，是爹爹又开始唱《春闺梦》了。爹爹一直在思念着母亲，知薇闭上眼睛想像母亲的模样，沿着父亲的思念，她仿佛看到了素未谋面的母亲，慈爱而美丽。爹爹说姐姐知蔷长得象母亲，姐姐那么美丽，肯定很象……那么自己呢？自己长得象谁？父亲从未说过……春闺梦，梦里人，玄夜哥是否知道他就是我的梦里人呢？……窗外满月的光洒进来，知薇微笑着入睡了。
她忘记了那双，紫色的绣花鞋。
十五那天，知蔷和知薇从庙里上香回来，在路过一个卖古玩的小摊时，知薇的脚步停住，她蹲下身来拿起摊角上一支银簪细细端详，很普通的簪，细长银白的簪身，尖端上嵌着两朵蔷薇，一大一小，银色的蕊掬住几瓣浅浅的嫣红，光波流转下，敛着一点生动。
小贩微笑着说，这是一支姐妹簪，簪上的两朵蔷薇本是一对姐妹，但是后来却遭到了劫数……
知蔷不耐烦地打断：“劫数？薇薇别听他胡扯。”说完转身就走。
知薇起身，追着知蔷的脚步跟上去，频频地却一直在回头看，直到古玩小摊终于在视线里缩成了一个点。
回到家，趁着知蔷回房的当儿，知薇偷偷溜回到古玩小摊前。因紧张而小跑，知薇的额角渗出了细微的汗，双颊娇红，眼睛藏不住兴奋地在小摊上直看。渐渐的，知薇眼里的光暗淡下来，刚才放着银簪的地方这时已填上了一个香粉纸盒，银簪已不知去向。抬头，知薇疑问地望向小贩。
小贩微笑依旧，那只银簪刚才已经被一位公子买走了。
知薇的心扑了空，象石子跌进水里，沉下去，她讪讪的往回走。在家门口，知薇遇到了外出正归的玄夜。玄夜差点就被知薇撞了个满怀。他爱怜的看着知薇，“薇薇，想什么呢？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知薇的脸蓦地腾红了。她抬眼看向玄夜，嘴角露出两朵柔软的笑，软软的象要融进空气里去。只要见到玄夜，所有不开心的事都会烟消云散。知薇用力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晚饭，是专门为玄夜洗尘。玄夜明日就要到绿洲去为林老爷跑一趟药材生意。这一去起码得两个月。因此晚餐格外丰富，觥筹交错间，玄夜和林老爷相互都喝得有些醉了，微熏着竟唱起《春闺梦》来――
“暗地里芳心自许……”
玄夜开了头，林老爷跟着也唱了起来。知蔷雀雀地击杯为鼓，伴起丝旋竹乐。知薇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看着，心底也在轻轻地跟着唱――
“可怜侬在深闺等，云裳开日就等到今天……”
大厅上红烛明亮，温暖的色泽，照得他们每个人脸上都镀着一层柔和的光，亲情，温情，融洽着。他们把《春闺梦》的悲调唱成了喜调，温暖，在彼此之间有些暧昧的扬。
红烛短了，残了，月儿当空了，歌声曲声渐沉渐歇了。知薇亲自沏了一壶栗子茶，给林老爷，玄夜，知蔷每人都斟上一杯，便径自回房了。
走到门口，知薇仿佛听见玄夜叫了声自己的名字，她停下脚步，便听到大厅内传来一些杯碗摔地的声响，接着是一张椅子闷声倒地，然后是姐姐知蔷关怀的声音：“玄夜哥，我扶你回房。”知薇不觉莞尔，想是玄夜哥今晚喝得太多了。
知蔷扶着玄夜回到房里躺下。醉酒使玄夜已经有些神志模糊。
当知蔷把温热的巾帕敷上玄夜的额时，她听到玄夜在轻轻叫着：知薇！轻轻的声音，竟是发自心底。知蔷手一抖，毛巾便覆住了玄夜的一只眼。
玄夜没有转醒，只嘟哝着转了一个身，胸口的衣襟交叠处露出一个长形紫檀盒子来。
知蔷用手扶正玄夜额上的巾帕，然后小心翼翼地取过紫檀盒子，打开，知蔷的目光怔住。盒子里躺着的那只银簪，簪身细长，簪尖上的两朵蔷薇像偎盛开，粉瓣银蕊，烛光下敛着点点生动。是今天知薇在小摊上看中的那支！
一丝不安滑过知蔷心底，握着紫檀盒子的手，渗出了细微的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