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魔传（四十五）・艺团小丑
作者：zxfccx
回头，边境村已经消失在寂寥的地平线上；向前，蜿蜒的官道通向另一道寂寥的地平线。
天还是那么大，风还是那么冷，在两道地平线的中间，修罗忽然感到一阵寂寞，一阵茫然。
抬起右手，无意识地打量着手腕上的手镯。
这是他在家中箱子里找到的。
手镯通体黄色，乃纯金所制，一看就知是价值不菲之物，一边端口开合处巧妙地镶嵌了一只翡翠龙头，与另一边翡翠龙尾交相呼应，镯身正面隐隐可见“御赐”二字。
他昨日杀人后逃回家中，匆匆换下染血的衣服，忽然想到尹老人临终前的话，于是翻开那只以前自己从来不许碰的箱子，但是除了这个镯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当时情势紧迫，只想着逃开，连厚背刀都没有来得及取，现在仔细想来，这就是他的父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但是尹老人始终没有告诉他，他的父母是谁。
“呜！我不想去武院了！”小修罗委屈地哭道。
“修罗乖，爷爷怎么教你的？你将来要做个男子汉，男子汉是不许哭鼻子的！”尹老人摸着他的头，和蔼地道：“什么事，告诉爷爷。”
“呜！他们笑我没爹没娘，肯定是哪个……哪个流氓的孽种……”
“住口！！”尹老人浑身发抖，脸色都变了。
正在呜咽的小修罗顿时被吓呆住了，停顿了几秒，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在他的记忆中，爷爷永远都是那么仁慈，那么和蔼，从来没有这么凶过。
“修罗乖，不要哭了。”尹老人察觉到自己失态，急忙哄他，待小修罗停止哭泣后，忽然叹了口气，道：“以后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了。”
他摸了摸小修罗的头，道：“有些事，爷爷以后会告诉你的。记住，你的父亲，是一个大大的英雄！”
但是尹老人毕竟还是没有告诉他，他的父亲到底是谁。
修罗茫然地走着，脑海里乱成一团。
我要去哪里？……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逃到沙漠国的绿洲城去吧，找峨嵋侠，就说是我让你找他的，他一定会收留你的。”
收留？难道自己竟然沦落到了要请求别人收留的地步了吗？
又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去寻找亲身父母，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们的下落吗？”
但是天下之大，到底他们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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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修罗漫无目的地在比齐国境内流浪着。
有时候心中凄苦，恨不能立时死去。但是想到尹老人的殷殷期望，又暗恨自己。
官道上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都是行色匆忙，满面忧急，逆着修罗行走的方向而去。不时有人朝修罗投去古怪的目光。
有一天，修罗正自行路，忽然一蓝衣女子低头匆匆行来，竟一头撞在他身上，她抬头怒道：“你这人有毛病啊！”
修罗不禁啼笑皆非，道：“哎！姑娘，是你撞我的好不好？！”
那蓝衣女子自知理亏，但是搁不下面子，犹自强硬道：“我走路你看不到吗？”
后面一位老者走上来，喝道：“怡美，不得无理！”
又转向修罗，奇道：“你怎么现在还要去比齐？难道你不知道魔族已经攻破了西北边境，开始围攻比齐城了吗？”
修罗失声道：“什么？！”
那老者叹道：“国王陛下被魔族偷袭重伤，生死未卜。魔族乘隙大肆进攻，竟然饶过北部白日门防线，从西北边直取都城。现在形式危及，附近的大伙儿都在逃亡啊。”
老者顿了顿，见修罗呆呆发愣，摇头叹道：“快逃吧。逃到一处是一处。唉，到底何处才是净土呢？！……怡美，快走吧。”
蓝衣女子又瞪了修罗一眼，一副这次饶了你的样子，和老者离去。
修罗站在原处，脑海里一片混乱，不知道如何是好。
国王陛下怎么会身受重伤？
逍遥，明王现在应该在比齐城，他们能够挡得住魔族的进攻吗？……
想起比齐国王的谆谆教导和厚爱，他不由浑身热血上涌，恨不能立刻洒血相报。
修罗伫立良久，忽然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泄气，转身走上一条岔道。
去了又有什么用？自己现在已经是废人一个，何况又是待罪之身？
他再次尝试着提运内力，但是经脉里空空荡荡，依旧一丝内力也无，不由沮丧之极。
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那日傍晚在长街上击杀云发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他只觉得，当时仿佛有一团灼热的火焰在经脉内奔走燃烧，浑身充盈着一股说不出的力量。
但是事后那股力量就莫名奇妙地消失不见，无论他如何尝试，都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
难道是修炼了清心诀的原因？
但是他每天都坚持修习清心诀，依旧是毫无效果。
反正也想不通，他也索性不去想，只是继续盲目地朝前走着。
有时候，他甚至想，或许一直这样流浪下去，直到死去，对他而言，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前面隐隐现出点点火光，似乎又是一个村庄。
那村庄的场地中央，“叮叮咚咚”的锣声不断往外传来，四周稀稀拉拉地围着几十个村民不断叫好，小孩们正起劲地拍手叫着，笑着。
修罗走了过去，忽然浑身一震。
场地中，一个身穿红衣，扎着条麻花辫子的少女正在走绳索，娇气的秀脸冻得红扑扑的，竟和随心有些神似。边上一位蓝衣老者正在敲锣。还有几位年轻人，或是在耍拳踢腿，或是在舞刀弄剑，或是脸上画着怪诞的妆，穿着古怪无比的衣服，作着各种滑稽的动作，逗得围观的人群哈哈大笑，原来是玛法大陆上常见的杂艺团。
当前大陆人魔战争不断，无数人家颠沛流离，其中一些会点本事的人就组成杂艺团，作起卖艺的行当，在玛法大陆上四处流浪，靠卖笑混口饭吃。
但是这种职业在人的心目中比较卑贱，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很少有人愿意加入这个行当。
修罗茫然地站在那里，别人笑，他也跟着笑，别人拍手，他也跟着拍手。但是上演的是什么，他都没有看到。
迷糊中看到那蓝衣老者抱拳道：“在外混饭吃不容易，多谢各位乡亲父老赏脸捧场，鄙人万分感谢，今天演出到此结束！”
村民渐渐散去，杂艺团的人开始把东西收拾到马车上，那红衣少女却抹了抹头上的汗，径自坐在边上休息，浅浅地笑着，看了修罗一眼，皱了下眉头，不再看他。
修罗还一动不动，呆呆地站在那里。
那老者走到修罗面前，掏出三个比齐铜币，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拿去吧！”
修罗道：“我不是……”老者已经把铜币轻轻丢在地上，转身离开。
修罗茫然地捡起地上的铜币，心中忽然一阵悲苦。
原来在别人眼里，自己已经是一个乞丐。
那些人把东西收拾好了后，上马挥鞭，大声吆喝，准备离开。
修罗忽然喊道：“老师傅……”
那老者闻言转身，奇怪地看着他。
修罗道：“我可以加入杂艺团吗？”
那老者打量了他几眼，问道：“那要看你会什么？”
修罗想了想，道：“我会下棋……”
众人哄然大笑，那少女也噗嗤一笑，有趣地瞧着他。
蓝衣老者微笑道：“小伙子，这个我们可用不着。你难道不会点别的？难道你从来没有学过武艺吗？”
修罗红着脸不说话，忽然僵硬地摇了摇头。
边上一个青衣少年笑道：“干脆以后让他代替我演小丑吧，我来耍拳好了。”
蓝衣老者微微想了一下，颔首道：“好吧！小伙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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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修罗就这样留了下来，跟随杂艺团在玛法大陆到处流浪，也渐渐和大伙儿熟了起来。
蓝衣老者是这个杂艺团的领班，大家都亲切地叫他二爹；之前还有一个大爹，是蓝衣老者的哥哥，但是有一次在表演时，和一群地头蛇吵架，结果被打死了。后来杂艺团为此订下了规矩，任何时候，都不能和看客吵架，否则立刻走人。
红衣少女是二爹的女儿，大家都叫她沉香。其他四个年轻人，都是按入团先后顺序，分别是三哥，四哥，五哥，六哥。那个以前演小丑的青衣少年就是六哥。修罗入得最晚，大家都叫他七弟。
每天一大早，修罗都和大伙儿一块表演。
二爹“铛！铛！铛！”一敲锣，大伙儿就开始表演了起来。
三哥开始弄剑，四哥开始舞刀，五哥开始翻跟头，六哥开始耍拳，沉香开始走绳索。
于是脸上被画得怪怪的，身上也穿得怪怪的修罗，也开始茫然地笑着，不断作着各种滑稽的动作，逗得周围观看的孩子哈哈大笑。
沉香是这个杂艺团的台柱，她生得秀美，因此每一表演，每每引来许多看客一阵呼哨之声，表演完后，她端着铜盘讨钱，也必然能获得数目不少的铜币。
然后二爹宣布表演结束，一天也就结束。
每一天，修罗都在重复着这样的生活。
从一个村子流浪到另外一个村子，从一座城市流浪到另外一座城市，从一个国家流浪到另外一个国家，他也不知道到过了哪些地方，只是跟着杂艺团四处地流浪。
流浪啊流浪，那是一壶难以入喉的酒，让他在午夜梦回时，忽然发现已经麻木的神志，又开始隐隐作痛。
“记住！世上只有不能成之人，而无不能成之事！”
“爷爷相信……你一定会有……大出息……”
“出息？……爷爷，我怎么样才能有出息？……”修罗喃喃地道：“……我现在是不是很有出息？……”
他忽然伏在被褥里呜咽了起来……
除了扮演小丑，他别的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人都不理，什么话都不说；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扮小丑外，他就是坐在边上发呆。
大伙儿开始还觉得奇怪，后来也习以为常，不再和他说话，大家都笑他是个呆子；只有沉香开始时对他挺冷淡的，后来见他这样，反倒是经常来找他聊天儿。
她和他聊天的时候，他从来不插嘴，甚至只听她讲，一句话也不说，也从来不把她的话告诉别人听。
“呆子，昨天三哥刚对我说过，四哥今天又来对我说……说他喜欢我……”沉香幽幽地道：“他还差点和三哥吵了起来……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修罗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木然。
“你说话啊！难道……你没有喜欢过别的女孩子吗？”沉香看着他，轻轻咬着下唇。
“……没有！”修罗扭过头。
“真是个呆子！”沉香气呼呼地离开。
修罗依旧在那里发呆，一动也不动。
“呆子！”随心眼波如水，温柔地看着他，轻轻笑道。
“真是个呆子！”随心噗嗤笑道。
“……也许我……真的是个呆子……永远也不会有出息的……”修罗喃喃地道，抬头看向夜空，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